從南京到香港，這是我們的共同記憶

80年前的今天日本正式簽署投降書，中國長達14年的抗日戰爭勝利結束。

對於抗戰史，內地年輕人耳熟能詳；在香港，一些年輕人卻並不那麼熟悉。近年有博主科普香港抗戰史，有香港網友表示沒有想過，原來香港有這麼轟轟烈烈的歷史，自己感到很震驚，身為香港年輕人，第一次感悟到家國情懷。

為什麼內地年輕人能有很深的集體記憶與情感聯繫，在香港，年輕人卻對過往的香港了解有限、印象模糊？

這要追溯到港英統治時期的香港。

事實上，香港在英國殖民統治期間，曾遭日本侵略長達三年零八月之久。

日軍進攻香港前夕，廣州和深圳已經淪陷，局勢開始緊張。當時的香港，一些人仍心存幻想，以為香港能免受戰禍，戲院繼續營業，賽馬照樣跑，一切都好平靜，沒有人想到第二天就會打起仗來。

1941年12月8日清晨，日本的飛機從香港上空掠過，轟隆隆吵醒了正在熟睡中的香港市民。市民如夢初醒，日軍是真的打進來了。

先前，不明真相的市民相信英軍有足夠能力抵抗日本。那時英國在新聞裏這樣宣傳：香港是遠東區牢不可破的堡壘，大英帝國是會重視香港的，有足夠防衛力量去對抗敵人。

英國誇耀他們在香港的軍力，但事實恰恰相反。英軍經過短短18天就敗下陣來，在1941年12月25日迅速投降。

這一天也被香港人稱為「黑色聖誕節」，日軍從這一天開始對民眾實行三年零八個月的奴役，無辜平民慘遭屠殺，婦女被姦淫，大量財產遭搶掠，無數家庭支離破碎，大規模饑荒導致人口銳減百萬，民眾飽受苦難。

這期間，東江縱隊港九獨立大隊等本地游擊力量持續抗爭，並進行文化名人大營救等行動，許多戰士還是「脫下校服就奔赴戰場的學生」。

直至1945年日軍投降，港英政府又重掌香港。然而，港英政府卻選擇「淡忘」這段歷史，在歷史教育中迴避香港淪陷章節。

教育是塑造公眾歷史認知的核心渠道，港英政府通過教材編寫、課程設置「過濾」，刻意壓縮日佔時期的歷史權重。

前古物古蹟咨詢委員會成員、現任香港海事博物館館藏委員會委員高添強曾談到，在他讀書時的上世紀70年代沒有香港史，日佔香港的黑暗歲月更是白紙一張。

進入70年代，抗日史學習空間有了擴展，但有關敘事仍只提到香港受襲，完全避開了香港淪陷的史實。

1984年《中英聯合聲明》簽署後，情況才稍有改變。由梁一鳴、余炎光、陳偉明編著，1997年修訂改版的《香港中學適用中國歷史》明確提到「香港淪陷」字眼。這是香港首次在初中中國歷史課本正文中，直接說明香港淪陷於日本手中。

此外，當時教材更刻意淡化英國殖民當局在戰前對香港防禦忽視的歷史事實，如未充分建設防禦工事、對抵禦日軍侵略準備不足、戰時迅速投降等，避免民眾質疑英國殖民統治「保護能力」；同時將戰後重掌香港描述為「恢復秩序」「帶來穩定」，而非殖民統治的延續，間接弱化日佔時期「外來侵略」與殖民統治本質關聯。

港英政府還通過官方紀念活動、公共空間敘事「沉默」，將日佔時期排除在「主流歷史」記憶之外。比如從不建立專門紀念日佔時期受害者官方紀念碑或紀念館；將有關紀念活動逐漸簡化至僅限軍方儀式，缺乏全民性參與；政府新聞及媒體宣傳鮮有涉及日佔苦難，公共討論稀少；對日佔時期口述史、私人檔案等史料的系統性收集缺乏官方支持；大量日佔時期檔案長期未公開，導致學術研究受限。抗戰勝利記憶被「殖民光復」取代，學生接觸更多的是「英國重光」而非「中華抗戰勝利」的敘事。

事實上，港英政府淡化日佔時期歷史的核心邏輯，是將歷史敘事作為維護殖民統治的工具。一方面，日佔時期的存在暴露了英國殖民統治並非「永恆穩定」，其防禦失敗和戰後重新接管本質上是殖民體系的「斷裂與修復」，淡化這段歷史可避免民眾質疑殖民統治合理性；另一方面，通過弱化「外來侵略」創傷記憶，同時強化「英國帶來秩序與發展」敘事，構建「殖民統治優於其他外來統治」的虛假認知，掩蓋殖民統治的剝削本質。

這種歷史淡化的後果是長期的。

直到1997年香港回歸前，多數香港民眾歷史記憶與集體記憶產生缺位現象，對日佔時期的認知仍停留在「短暫苦難」的碎片化記憶中，缺乏對這段歷史的系統性認知，也未能充分認識到「殖民統治」與「外來侵略」的共同本質——二者均是對香港主權與民眾權利的侵犯。

也有部分市民在回歸後仍然意識模糊。多年前曾有黃絲混入香港教育界，香港中學文憑試曾有題目：「日軍侵華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

這徹底暴露出港英政府時期淡化歷史而遺留下來的問題：個別人價值觀錯位。

所幸，塵封的歷史最終隨時間流逝而逐漸被揭開。2018年5月24日，特區政府教育局在各方努力下推出《中國歷史科(中一至中三)修訂課程大綱》，與1997年頒布的大綱相比，新增「香港的淪陷及抗日活動」章節，香港淪陷的真相才更多地向公眾披露。

日佔時期親歷者潘淑瑩曾在接受採訪時說，自己有兩個妹妹在戰爭期間餓死，現在（受訪時）看到這樣的試題感到很心寒。

由於長期缺乏系統抗戰史教育，少部分港人難以與華南抗戰、日軍暴行建立情感聯繫，缺乏對抗戰歷史情感共鳴。港英時期的歷史敘事習慣將中國內地視為「他者」，抗戰記憶反而被邊緣化或標籤化為政治宣傳。

這也是為什麼《南京照相館》、《731》等電影在內地引起共鳴，在香港卻遭到個別年輕人詆毀的原因。

香港特區政府近年來拚盡全力要讓年輕人了解這段歷史，比如加強歷史遺址建設、成立愛國主義教育小組、增加社會文化活動和教育支援等。

李家超在近日宣布，將為全港40多個中共抗戰遺址加設紀念及資訊牌。過去散落於社區、山林間的抗戰遺跡，或僅存於老一輩的口述中，或掩埋在史料文獻裏，設立資訊牌，無異於為這些「沉默的歷史見證者」賦予話語權。

康文署近期啟動多個抗戰活動，包括香港歷史博物館與國家博物館合辦的展覽，從國家視角梳理14年抗戰脈絡，清晰闡述中國共產黨的中流砥柱作用與東方主戰場貢獻；香港抗戰及海防博物館與廣東革命歷史博物館合作的展覽，則聚焦粵港地域特色，還原兩地人民並肩抗敵的往事。

傳承愛國精神，需要久久為功。李家超在過去兩份施政報告中都曾提及抗戰，可見政府將抗戰記憶傳承與愛國主義教育納入長遠施政框架，期望透過抗戰紀念活動塑造年輕人愛國情懷。

…………

歷史告訴我們：侵華日軍的屠刀，從長江流域揮到珠江口，從南京城，伸向了香港的街頭。

在那段歷史裏，雖然香港沒有南京式大屠殺，但也不乏大大小小的屠殺，如赤柱虐殺、聖士提反書院大屠殺。1941年12月25日清晨5時許，近200名日軍完全無視《日內瓦公約》，強行闖入已經掛起紅十字旗幟的聖士提反書院大樓，對大樓內的傷兵和醫護人員展開瘋狂殺戮和集體輪姦，甚至肢解。這場屠殺造成多達170人無辜慘死。

香港雖然沒有「731」，但也有日軍細菌戰下的冤魂。

1941年底香港淪陷後，數以萬計的香港難民歷盡艱辛經水路抵達廣州，卻被到日軍攔截，並送入南石頭的難民收容所，淪為侵華日軍「波第8604部隊」的「活人試驗品」。

在南石頭小小的收容所，數千具粵港難民的屍體湮沒在方圓一公里內，他們沒有留下姓名。他們，是香港人；他們，也是中國人。

今天，我們說「勿忘國恥」，不只是說南京、武漢、長沙，也包括香港。這是內地的記憶、香港的記憶，也是中華民族共同的記憶。

（作者：言淡；審校：京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