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論｜香港工程造價之殤：沉痾亟待猛藥醫

文/秦漢

近期，香港立法會議員何君堯披露的香港工程造價成本畸高、工程周期過長問題，引發了香港與內地社會的廣泛關注與熱議。這兩大難題猶如兩座大山，嚴重阻礙香港城市建設的步伐，對香港的經濟發展、民生福祉和國際競爭力造成了深遠的負面影響。這背後是深層次的結構性問題，其成因涉及制度慣性、市場扭曲、技術割裂、人力斷層等多維度系統性矛盾。在此，提出一系列針對性強、極具可操作性的改革建議，期望能為香港解決這一沉痾提供有效路徑。

一、香港工程造價成本奇高與工程周期過長的現狀

（一）造價成本奇高

1. 項目成本對比驚人：香港國際機場三跑道系統項目，總預算高達1415億港元。同等規模、設施相近的機場跑道建設項目，在國際上一些同等發達城市，如新加坡樟宜機場跑道擴建項目，成本僅為香港的60%左右；在國內其他地區，成本更是顯著低於香港。這一對比凸顯出香港機場跑道建設成本嚴重超出合理範圍。

2. 市政工程成本離譜：在香港，一些普通的市政道路翻新工程，每公里造價可達5000萬港元以上。而在深圳，同等標準的市政道路翻新工程，每公里造價約為1500萬元人民幣，換算成港元後，不足香港的三分之一。香港道路建設不僅材料採購成本高，施工效率也偏低，進一步拉高了總成本。

（二）工程周期過長

1. 大型基建拖沓：香港中環灣仔繞道工程，規劃多年，從開工到建成通車歷經十餘年。期間，因各種審批、協調問題，工程進度多次停滯。而在上海，同等規模和難度的城市快速路建設，通常5 - 7年即可完成。這種漫長的建設周期，使得項目資金長期被佔用，無法及時發揮基礎設施的經濟效益。

2. 民生項目延誤：一些公共住房建設項目同樣工期漫長。以某大型公屋建設計劃為例，原計劃5年完工，實際卻花費了8年時間。施工過程中，常因設計變更審批緩慢、材料供應不及時等問題導致停工待料，嚴重影響了項目交付進度。

二、制度沉痾：成本倍增的枷鎖

香港工程監管體系呈現「殖民遺存+本地強化」的雙重制度成本。

1. 標準嵌套機制：香港沿用英國BS標準體系，卻未同步更新歐盟EN標準演化，形成「過時標準+附加條款」的疊加框架。例如混凝土配比仍執行BS 8500-1:2006標準，較現行EN 206:2013多出12項本地附加測試要求，這使得混凝土生產企業不僅要遵循過時的標準規範，還要額外投入大量成本進行本地附加測試，大大增加了材料成本。在機電工程方面，須同時符合英國IET Wiring Regulations（18th Edition）及香港《電力條例》修正條款，合規成本增加23%。一個普通的機電安裝項目，因滿足雙重條款要求，在設備選型、線路鋪設等方面都要進行額外的設計和調整，導致項目成本大幅上升。

2. 審批雙軌制：政府工程採用「雙層把關」模式，顧問公司負責技術審查（收費佔工程造價3-5%），政府部門進行行政覆核（平均延長工期4-8個月）。以中九龍幹線項目為例，顧問公司Arup收取1.2億港元審查費後，路政署仍要求重做12%的結構計算。這不僅造成了資金的浪費，而且使得項目審批流程繁瑣冗長，嚴重拖延了工程進度。

三、市場壟斷：高成本困局根源

工程產業鏈形成「技術壁壘+資格壟斷」的閉環生態。

1. 專業資格閘門：工程師學會（HKIE）對海外資歷認證設置隱性門檻。中國一級註冊結構工程師轉認香港資格需補修1,200小時課程，而英國特許工程師（CEng）則僅需240小時，這導致大灣區3.8萬名工程師僅有2%可在港執業。人才流通受阻，使得香港工程領域缺乏新鮮血液和多元的技術理念，本地工程服務價格居高不下，同時也影響了工程的創新和效率提升。

2. 材料供應鏈鎖定：建材認證形成「指定實驗室-認證機構-供應商」利益鏈。鋼筋須經香港認可處（HKAS）指定實驗室測試（費用較內地高4 - 7倍），在九龍塘商業大廈項目中，本地鋼材報價8,500港元/噸，同期深圳同等產品僅4,200港元。高昂的認證費用和被壟斷的供應渠道，使得建築材料價格遠超合理水平，增加了工程成本。

四、技術斷層：效率成本雙重困局

新舊技術體系銜接失靈產生「效率剪刀差」。

1. BIM技術應用困境：雖強制推行建築信息模型（BIM），但本地BIM標準未與ISO 19650接軌，模型轉換成本佔設計費15%。在港珠澳大橋香港口岸項目中，BIM協同耗時較珠海段多320%。由於標準不統一，不同地區的設計團隊在協作時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進行模型轉換和協調，嚴重影響了設計和施工的效率，延長了工程周期。

2. 智慧工地悖論：引入物聯網設備反而增加合規成本。安全監測傳感器需同時符合香港機電署EMSD - SP - 004（2021）及歐盟RED指令，啟德體育園智能管理系統因此增加1.8億港元認證支出。這使得原本為提高效率和安全性而引入的新技術，因複雜的認證要求變成了成本負擔。

五、人力斷代：高薪低效的困局

勞動力市場扭曲形成「高薪低效」怪圈。

1. 技能傳承斷裂：根據建造業議會數據顯示，模板工人平均年齡52歲，年輕從業者佔比不足7%，每名資深工人帶教成本達8萬港元（政府補貼僅1.5萬）。隨着老一代工人逐漸退休，年輕力量補充不足，技術傳承面臨困境，施工效率難以提升，人力成本卻不斷增加。

2. 外勞政策悖論：輸入勞工機制存在結構性矛盾，「補充勞工計劃」規定每引入1名外勞需配備2名本地工人。在實際操作中因本地工人不足，導致元朗凈水廠項目機械組裝效率下降43%。這一政策不僅未能有效解決勞動力短缺問題，反而降低了施工效率，增加了工程成本和工期。

六、破局之策：改革開啟降本新局

（一）重塑制度體系，打破標準枷鎖

1. 構建標準互認機制：香港應積極與內地展開深度合作，共同搭建建築標準互認平台。建立「大灣區工程標準互認清單」，成立由兩地建築領域權威專家、行業代表組成的聯合標準評估小組，對GB標準與香港現行的英標BS/EN體系進行全面比對分析。梳理出可直接互認的標準條款，以及需要協商調整的部分。例如，在建築材料的質量檢測標準、建築結構的安全規範等方面，尋找共性，實現快速互認。對於差異部分，制定科學合理的轉化方案，逐步消除技術壁壘，降低因標準差異導致的額外成本和不必要的工期延誤，預期可使合規成本降低30 - 40%。

2. 精簡審批流程：對香港屋宇署等相關審批部門進行全面改革。引入數字化審批系統，實現審批流程的線上化、透明化。建立審批時限預警機制，明確每個審批環節的最長時限，一旦臨近時限仍未完成審批，系統自動發出預警，督促相關部門加快進度。同時，合併重複、交叉的審批環節，減少不必要的文件提交和審核步驟。將分散在多個部門的審批職能進行整合，設立一站式審批服務中心，提高審批效率，縮短項目前期籌備時間，加快工程整體進度。

（二）打破壟斷格局，激發市場活力

1. 規範專業服務市場：加強對工程顧問市場的監管力度，推行「灣區工程師執業權負面清單」，降低市場准入門檻，鼓勵更多有實力的大灣區工程師和中小型工程顧問公司參與香港市場競爭。建立工程顧問服務質量評價體系，定期對市場上的顧問公司進行服務質量評估，將評估結果與市場份額掛鈎。對於服務質量差、價格虛高的公司，逐步減少其業務承接機會，直至清退出市場。打破現有壟斷局面，營造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促使工程顧問提高服務效率，縮短項目規劃和設計周期，預期可使專業服務費用下降25%。

2. 破除材料供應壟斷：加大對混凝土等建築材料市場的反壟斷執法力度，嚴厲打擊企業之間的價格同盟和壟斷協議。鼓勵內地優質建築材料供應商進入香港市場，通過引入外部競爭，降低材料價格。同時，香港本地政府應加大對建築材料生產企業的扶持力度，建設一批現代化的建築材料生產基地，提高本地材料的供應能力和質量水平，增強市場的供應穩定性和價格競爭力，確保材料及時供應，避免因材料短缺造成工期延誤。

（三）整合技術體系，提升效率

1. 建立灣區BIM協同平台：構建與GB/T 51301兼容的灣區BIM協同平台，統一BIM標準，促進香港與大灣區其他城市在建築設計、施工過程中的協同作業。通過該平台，不同地區的設計團隊和施工單位可以實時共享信息，減少模型轉換成本和溝通協調時間，提升設計效率50%，加快工程進度。

2. 優化智慧工地認證流程：對智慧工地相關設備的認證標準進行梳理和整合，避免重複認證。建立統一的認證機構或協調機制，簡化物聯網設備等在香港的認證流程，降低合規成本，充分發揮新技術在提高工程效率和質量方面的作用。

（四）優化人力配置，促進傳承

1. 加強本地人才培養：香港政府應加大對建築行業職業教育的投入，與高校、職業院校合作開設更多與建築行業相關的專業課程。建立建築工人實訓基地，為學生和在職工人提供實踐操作的機會，提高他們的專業技能水平。制定建築行業人才培養規劃，明確不同階段的培養目標和任務，為行業持續輸送高素質的技術人才，提升整體施工效率，縮短工程工期。

2. 合理引入外勞與技能傳承：創設「銀髮工匠學院+跨境學徒計劃」，充分發揮經驗豐富的老工人的價值，同時吸引大灣區的年輕學徒參與香港工程建設，促進技能傳承，預期可使技能傳承成本壓縮60%。優化外勞政策，根據工程實際需求合理確定外勞與本地工人的配比，建立外勞管理服務中心，為外勞提供工作、生活等方面的幫助和支持，解決他們的後顧之憂。同時，加強對外勞的培訓和管理，確保他們能夠適應香港建築行業的工作要求，提高整體勞動生產率，緩解本地勞動力不足導致的工期延長問題。

（五）強化監督管理，確保改革落地

1. 成立監督委員會：由香港政府相關部門、行業協會、專家學者和社會公眾代表組成工程造價成本與工程周期改革監督委員會。負責對改革措施的實施情況進行全程監督，定期發布監督報告。對改革過程中出現的問題及時提出整改意見，督促相關部門和企業落實整改，確保成本降低和工期縮短目標的實現。

2. 建立問責機制：明確改革過程中各部門、各單位的職責和任務，對在改革中推諉扯皮、不作為、亂作為的行為進行嚴肅問責。建立責任追溯制度，對於因人為原因導致改革失敗或成本仍然居高不下、工期依舊漫長的情況，追究相關責任人的法律責任和行政責任。

工程造價成本高企與工程周期過長是香港城市發展面臨的嚴峻挑戰，改革迫在眉睫。通過以上系統性、全方位的改革措施，把握制度銜接和要素重組兩大戰略支點，實現從「制度疊床架屋」向「系統集成創新」的範式轉換，有望打破利益藩籬，降低工程造價成本，縮短工程周期，推動香港建築行業健康發展，提升香港的綜合競爭力，為香港的長遠繁榮穩定奠定堅實基礎。

（作者為財經分析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