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論|博士囚犯亦有春天
文/蔣湖
近日天氣降溫,一片寒意,行人都穿上了冬衣,可是看到的一則社會新聞,卻讓一縷溫暖湧上心頭,感動、欣慰、辛酸,百味雜陳。日前(8日),赤柱監獄一位在押囚犯,以24年鐵窗苦讀,拿下博士學位,成為香港首位獲頒本地大學博士學位的在囚者。
這位今年已經51歲、中四輟學、年輕時犯下嚴重罪行須要終身監禁的阿俊(化名),是如何度過這些年鐵窗生涯的,已毋需再提。人生高高低低,起起落落,百轉千回之間,最寶貴的是自由,這個簡單卻也深奧的道理,有時只有撞向南牆、頭破血流過才會懂。人生往往如此,失去的才彌足珍貴。
阿俊2000年開始修讀公開大學(都大前身)的社會科學學士,2012年獲頒教育碩士,2016年申請攻讀都大教育博士學位。博士論文題目其實是他的「夫子自道」:研究在囚者的學習動機。事因在修讀碩士時需要教導後進囚友應試技巧,這才發現各人都有不同學習動機以及迥異讀書效率,因此引發好奇深思,這才導向學術求真之路。
對阿俊而言,讀書受教育明白道理思考人生,也許一開始只是他消磨無邊囚室生涯的一種方式。阿俊自己也說,最初決心讀書的原因非常簡單:「不希望自己有太多時間胡思亂想。」等他逐漸找到學習的樂趣後,學術已成了他改過自新、自我救贖的重生之路。
獄中求學說來輕鬆,其實充滿艱辛。在囚者大多沒有經濟能力支付學費,需要仰賴獎助學金。又需應對獄中日常工作,一般每學期只能修讀一科,自然進度遲緩。有志修讀碩士及學士課程的在囚者最後中斷學習的事,經常發生。在獄中不能隨時上網,難以收集資料,只能查字典。阿俊的英語水平又不高,需要比常人花更多時間翻查,一本厚厚英漢字典伴隨了他20多年。
最困擾阿俊的,其實是身邊人的冷言冷語:「你都坐監啦,無前途,無希望,點解仲要讀書?讀得再好,有人會請你嗎?放監?都不知是什麼時候的事。」這些年來,總有人讓他放棄理想,認為「無可能」,「無奇跡會發生」。「平時我還可以當說笑,但當夜闌人靜,孤零零對着四壁時,這些話也會變成負面情緒『偷襲』我」。
不過,阿俊非常幸運,一直有家人的愛。他希望讓家人看到,「雖然在坐監,但我不想放棄!」因為,「他們從未放棄我,當我告訴他們考試合格,可以畢業,他們比我更開心!」
在當天的上台領取博士證書環節,阿俊特別邀請了父母上場,他說:「媽媽,很久以前你跟我說過一句話:『媽媽還在,我不許你走先過我。』我知道你這番話,是怕我胡思亂想,做傻事,我一直銘記在心。」他還記得,十年前在同一會場,他首次主動擁抱母親,「那天你很開心,這讓我更有動力繼續學習,希望每一次、每一年都可以有機會(給你擁抱)」。他又跟父親說:以往從未聽過父親的讚揚,「好似在你心中,我是一個很沒用的人。而為了成為你心目中的驕傲,我亦一直努力讀書。我今天的小小成就,希望能成為你的驕傲!」
這是當天頒證環節最動人的一幕:阿俊着博士袍戴博士帽,兩位白髮老人,一家三口在台上相擁而泣,父親用紙巾擦去阿俊臉上淚水。相信這一瞬間,將永遠留在他們記憶深處。
除了阿俊之外,當日還有另外37名在囚人士獲發學業證書。與其他慶典場景略有不同的是,沒人拿出手機歡聚拍照,但當一眾在囚人士表演無伴奏合唱及「夾band」時,台下囚友紛紛豎起大拇指,比出心心手勢,以為鼓勵。這38人共獲67卷合格成績,其中36卷優良,除阿俊獲博士學位之外,一人獲學士學位,兩人獲副學士學位。
阿俊和一眾囚友的教育重生經歷,固然有他們自己的堅持,家人的陪伴和鼓勵,亦離不開社會各界的支持。比如懲教署職員「見我四五點早起讀書,會開燈給我;又如我急需到電腦室用電腦時,都會酌情安排我使用。」因為不能上網,寫論文不易,阿俊只能拜託朋友或教授為他帶來大堆文件,讓他翻查資料。都市大學亦秉承「有教無類」原則,定期安排導師到院所教導在囚者。懲教署會提供很多人性化支持,包括提供有學習資料及電子書的平台電腦,供囚友使用。東華三院董事局亦設立基金,為在囚者在教育及職業訓練方面提供資助。
行文至此,筆者又想起上月(12月10日)特區政府「香港義工獎」中獲頒「傑出義工獎」的香港會計師鄔晉昇,他穿梭於不同囚室,教授在囚人士專業會計知識,賦予他們重投社會的機會。羅大佑有首歌《野百合也有春天》,看似寫愛情,其實是寫社會人生。是各界人士的共同扶助,讓在囚人士亦可以在幽禁歲月中看到希望,嚮往春天。監獄當然冰冷,可是心靈卻可以穿過鐵窗,飛越藩籬,擁抱明天。從心所欲不逾矩,心安之處,即是自由。
好萊塢有一部描述監獄人生的作品《肖申克的救贖》(The Shawshank Redemption),改編自名作家史蒂芬·愛德溫·金(Stephen Edwin King)的作品,在全世界影響頗深,影片最後,囚禁18年的男主人公終獲自由。那是藝術虛構,阿俊的新生故事,是我們身邊真實的傳奇。最近港片《破·地獄》好評一片,也許阿俊的經歷值得有心人拍成電影,他穿破地獄得勝自由的人生,何嘗不是一個鼓舞人心的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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