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ESG標準化之路專訪 | 王元豐：中國ESG標準迅速發展　藉助新質生產力有力走向世界

專家簡介：

王元豐，北京交通大學碳中和科技與戰略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國際金融論壇（IFF）學術委員會委員，聯合國環境署（UNEP）全球建築建設聯盟（Global ABC）委員，新質生產力50人論壇秘書長，中國碳中和50人論壇成員，中國發展戰略學研究會副理事長，中國企業聯合會企業綠色低碳發展推進委員會副主任，中華環保聯合會常務理事兼ESG專業委員會副主任，中國環境科學學會綠色貿易與投資專委會副主任，中國城市科學研究會常務理事兼可持續土木工程專委會理事長，住房和城鄉建設部科學技術委員會科技協同創新專業委員會委員，「十四五」國家重點研發計劃重點專項總體專家組成員，被動式低能耗建築產業技術創新戰略聯盟副理事長。

王元豐教授是同濟大學兼職教授，清華大學蘇世民書院「全球領導力」項目導師，清華大學戰略與安全中心「中國論壇」特約專家，清華大學人文學院教育發展研究中心學術委員會副主任，北京大學中外人文交流（教育部）基地學術委員。

王元豐教授曾任九三學社中央參政議政部副部長和研究室副主任、最高人民檢察院特約檢察員，擔任過四屆九三學社中央委員、九三學社中央參政黨理論中心主任。他曾是九三學社中央第十屆及第十一屆教育文化委員會主任，擔任過中國科學院科技戰略諮詢研究院副院長（掛職）、北京市交通委員會主任助理（掛職）、第十一屆北京市政協委員、中國公路學會理事。

香港國際ESG研究院針對中國ESG標準化的進展對王元豐教授進行了專訪，王教授對中國ESG的發展和未來給出了獨到見解，以下為專訪精華：

中國的ESG標準發展非常快，超出了很多觀察者的預期！有人曾預測中國可能要到2025年才能出台強制性的ESG標準。但是在今年4月中國的三大證劵交易所正式發布《上市公司自律監管指引——可持續發展報告（試行）》，也就是ESG報告指引，開啟了中國ESG強制披露的時代。中國境內5300多家上市企業有450多家被納入強制ESG披露的範圍，這將會對中國企業的ESG披露和相關工作有重要影響。

同時，中國這次三大交易所ESG指引力度非常大，採用了國際可持續發展準則理事會（ISSB）標準都沒採用的「雙重重要性（Double materiality）」披露原則，這是讓很多人出乎意料！那麼，為什麼中國在ESG披露標準有這麼大的力度呢？因為中國對於ESG，不僅僅是從企業履行環境與社會責任端看，而是像經濟學人智庫（EIU）分析文章評論的：「 這樣的披露可能會改善外國投資流入中國的情況」，從中國與世界開展貿易投資的視角認識ESG的作用，有更大的戰略思考！

中國ESG標準另一個重要的進展，也可以稱為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是在今年5月27日，財政部發布《企業可持續披露準則—基本準則（徵求意見稿）》（以下簡稱《基本準則》）。這個《基本準則》徵求意見稿顯示，到2027年，中國將相繼出台企業可持續披露基本準則和氣候相關披露準則。到2030年，國家統一的可持續披露準則體系基本建成。這就意味着未來中國將全面建立企業ESG的標準體系，而且不僅僅要求上市企業要開展ESG工作，所有的企業都要把ESG納入生產與運營之中，成為指導企業工作的基本準則！聯繫到不久前閉幕的中國共產黨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提出的「完善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弘揚企業家精神，支持和引導各類企業提高資源要素利用效率和經營管理水平、履行社會責任，加快建設更多世界一流企業。」可以說中國的ESG制度建立是一項有重大影響的改革，是具有深遠意義的制度創新。

中國ESG標準另一個重要的特點是與國際ESG標準的對接。實際上一直以來，中國的ESG標準發展面對一個需要回答的問題：國際ESG標準在中國適不適用？中國要不要另起爐竈搞一套中國的ESG標準？因為一些人認為國際評級機構在做ESG評級時，對中國企業沒有正確對待。中國企業的ESG國際評級低於國際平均水平，中國企業特別是A股上市公司ESG評級整體偏低。其中，明晟（MSCI）A及以上評級佔比僅為8.8%，CCC評級佔比達30%，而目前這麼多的中國企業包括香港在內，僅有8家企業獲得最高級AAA的評價。不少人認為中國企業國際ESG評級較低不是因為中國企業ESG工作做的不如國際同行，而是一方面中國企業，尤其中國中央企業和國有企業履行的社會責任，如扶貧、鄉村振興等，沒有得到正確的評價；另一方面，ESG目前是歐美國家掌握話語權，他們在ESG評級時在某種程度上主觀性不給中國企業打高分。因此，中國建立ESG體系，不能照搬歐美國家的ESG模式與標準，要搞中國式的ESG標準。

但《基本準則》與三大交易的ESG指引，可以說對中國ESG標準起到了舉旗定向的作用。兩者都強調要與國際ESG標準接軌！《基本準則》起草說明介紹在準則起草前，中國財政部組織了對ISSB標準在中國適用性的技術評估，得出ISSB標準「多數要求在我國具有適用性」的結論！並提出《基本準則》要以ISSB為基礎制定可持續披露準則，中國可持續披露準則要與ISSB準則實現趨同。這樣就為中國ESG標準未來的發展錨定了方向。因此，《基本準則》發布後聯合國負責任投資組織（PRI）表示歡迎，肯定《基本準則》與 國際標準的接軌以及財政部為推動在中國採用ISSB準則所做的努力。

那是不是中國的ESG標準就完全照搬國際的呢？當然不是！《基本準則》起草過程中，中國財政部雖然提出以ISSB為基礎制定可持續披露準則，但是要求同時要遵循既保持銜接、又體現特色的思路。那麼，中國ESG的特色是什麼？首先，《基本準則》考慮中國企業的實際情況暫未規定強制實施時間。《基本準則》起草說明指出，《基本準則》的施行不會採取「一刀切」的強制實施要求，將採取區分重點、試點先行、循序漸進、分步推進的策略，要從上市企業向非上市企業擴展，從大型企業向中小企業擴展，從定性要求向定量要求擴展，從自願披露向強制披露擴展。

其次，在ESG標準的內容上，三大交易的ESG指引中較大篇幅聚焦在環境信息（E）披露方面。從「應對氣候變化」、「污染防治與生態系統保護」、「資源利用與循環經濟」3大類細分出11個子類，較為全面的覆蓋了環境信息披露的各個方面，與國際框架基本保持一致。中國特色主要體現在：披露全國溫室氣體自願減排項目和核證自願減排量（CCER）的登記與交易情況；使用碳信用額度應當披露來源與數量；參與碳排放權交易的，披露報告期內是否完成清繳情況等。關於社會信息（S）披露設置了鄉村振興、社會貢獻、創新驅動、科技倫理、供應鏈安全、平等對待中小企業、產品和服務安全與質量、數據安全與客戶隱私保護、員工等8個細分子類。在S方面是最能體現中國特色的，在國際框架的基礎上增加設置了鄉村振興、創新驅動等具體議題。而在治理信息（G）披露的部分從「可持續發展相關治理機制」、「商業行為」、2大類細分出的4個子類，與國際標準也沒有特別大的差異。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中國ESG標準與國際ESG標準同大於異，中國特色與國際標準並不是無法相容，相反，中國在E、S以及G方面的特色，能夠在基於ISSB標準的中國ESG標準中得到很好的體現。

最後，談一個問題：中國特色的ESG標準能否走向世界？答案是能。需要承認中國的ESG實踐，比起歐美先進國家時間較短，實踐經驗與理論積累還不夠深。但是，要看到中國開展ESG工作又有其他國家不具備的獨特優勢。第一，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為ESG工作提供了獨特而具有優勢很大的戰略與政策背景。必須指出無論是國際還是國內，ESG工作不僅僅是企業為了獲得投資、為了品牌建設，或者是為了提高競爭力。ESG得到越來越高的重視，是因為人們看到工業革命以來，人類自由主義市場經濟的運行模式造成氣候變化、環境污染與生物多樣性喪失，這樣聯合國認為的三重星球危機（Triple planetary crisis），人類的生存發展面臨極大的挑戰。所以，企業必須改變過去運行範式，向可持續發展轉變。ESG正是因為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SDGs）、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巴黎協定》通過有了更迫切的要求。當然，全球化發展帶來的貧富差距加大、工人工作條件差也重要驅動因素。而中國恰恰是國際上少有對人與自然關係、人與社會關係問題有深刻認識的國家，中國提出要超越過去的工業文明，要建設生態文明，中國式現代化是要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是要建設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在中國式現代化理念指導下出台的戰略規劃、系列配套政策都將為中國ESG發展提供強有力的支持。

第二，做好ESG離不開科技的支撐。王元豐教授一直倡導做好「ESG+T」，也就是通過Technology賦能企業ESG的理念。實際上無論是環境、社會還是治理，企業每個方面做好，都需要靠科技創新。E方面的節能降碳也好，社會方面的供應鏈與客戶管理、員工安全與健康保障等，還是企業的治理，科技創新都是至關重要的。而中國這些年光伏、風能發電以及電動汽車節能降碳技術引領了全球的發展，而智能製造、數字經濟等則又表現出強勁的動力。因此，中國企業的ESG插上科技創新的翅膀一定能飛得更高。

第三，中國政府近來提出要大力發展新質生產力，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新質生產力由技術革命性突破、生產要素創新性配置、產業深度轉型升級而催生，能夠大幅提升全要素生產率的先進生產力。並且，中共二十屆三次全會又強調「因地制宜發展新質生產力，加快培育外貿新動能」，這又將使中國發展出新的如數據、二氧化碳等新經濟要素支撐的新經濟、新產業和新業態，使新質生產力為中國ESG發展帶來乘數效應，就是王教授最近提出的「ESG+AI（人工智能）」和「新質生產力×ESG」，讓中國的ESG發展更加迅猛。

總之，中國的ESG標準正在快速發展，並且在與國際標準融合前提下突出中國特色的正確道路上前行。在建設生態文明的理念指引下，在建設中國式現代化大背景下，藉助科技創新ESG+T，ESG+AI，新質生產力×ESG，中國的ESG不但能夠走向世界，而且，將為中國與世界的可持續發展做出獨特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