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片)灣區拾遺錄 | 香港舞麒麟:一名村長的執念

劉錦棠先生,客家舞麒麟文化傳承人,香港西貢坑口區傳統客家麒麟協會主席。曾代表香港舞麒麟隊前往台北、佛山秋色巡遊大型國家非遺項目,曾作為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北京恭王府表演。在中小學、香港科技大學等多處開設舞麒麟教學班,西貢坑口舞麒麟委員會的創立者,對客家舞麒麟文化的傳承保育做出貢獻。

緣起:學麒麟以護村莊

談及學習舞麒麟的契機,劉錦棠笑道:「這是因為我們村的傳統,以前開村的時候經常有海盜洗劫村莊,於是就有了小朋友到七八歲,就把他們集中到祠堂裏學功夫的傳統,學功夫的過程也會學舞麒麟。」秉持着保衛村莊的初衷,劉錦棠就這樣開始了和舞麒麟的羈絆人生。

被問到當時舞麒麟的場景,劉錦棠說:「一般都是辦喜事的時候,比如結婚、喬遷、祝壽、拜神這樣的活動,我們就會去舞。」其中,讓劉錦棠印象最深的是過年的時候。「每年過春節,村與村之間都會有交流互動,我們叫『出棚』,整村人浩浩蕩蕩去隔壁村拜年,就會在隔壁村祠堂裏舞麒麟,整個流程有兩三個小時。」麒麟作為瑞獸,除了寄寓着人們對未來平安順遂的祝願,也是村與村之間情誼的聯結。

談及每年在天后宮舉辦一次的神功戲時,劉錦棠認真地說:「到時會有七八千人來戲棚裏看舞麒麟,這對於附近社區的和諧,是有一定促進作用的。」神功戲是在傳統節日裏,百姓為酬謝神恩而舉行的一系列的慶祝活動,舞麒麟作為喜慶和美好希冀的象徵,自然是其中少不了的項目,當大家齊聚一堂、聚精會神地觀看同一場表演,舞麒麟帶給他們的不僅僅是視覺享受和歡快的節日氛圍,還有隨着現代社會發展逐漸缺少的情感連接。「看表演的時候,觀眾們都很熱情,很雀躍,我們看到這樣也很開心。」劉錦棠笑着說。

緣續:憂遺失而申非遺

劉錦棠雖在上世紀70年代初就接觸了舞麒麟,但由於早年家庭貧困,他不得不輟學到內地打工,與舞麒麟擦肩而過。直到2004年從內地退休回港後,他像父輩一樣成為了坑口村的村長。「在04年做村長的時候,我發現我們客家舞麒麟已經開始沒落了,因為大多男丁都離開村子去工作或去國外了。有些村子就沒有教舞麒麟了,當時我就在想如何將它復興起來。」就這樣,舞麒麟和劉錦棠的命運再次交疊,成了他奮鬥半生的事業。

「我就盡量運用平台,比如有些免費的活動,我都會帶20多個兄弟朋友去舞麒麟。」劉錦棠說。後來受到一個教授的啟發,劉錦棠決定嘗試將客家舞麒麟申報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當時申遺這個事,我邀請了十八個村子的舞麒麟代表開會,當時有六七十人。開完會之後,絕大多部分人都覺得不可行,不可能做成這件事。我當時也思考,如果我不做,就完全沒有機會做成,可是就算只有0.001%的可能,都有一個機會在這裏,我都要去。就算不去聯合國申遺,我們自己也要把它傳承下去的,所以我帶着一兩個村代表就開始了。」下定決心申遺後,劉錦棠就帶着一兩個村代表和攝影師,親自下村訪問,開始了看似不可能的申遺之路。「凡涉及到客家的舞麒麟的我們都去做,去訪問去拍攝,也去遊行。我們很多人都一把年紀了,也要花一些時間金錢在上面。」在他和同伴的共同努力下,2014年,西貢坑口客家舞麒麟正式成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劉錦棠的熱愛和堅守,讓不可能成為了可能。

惜緣:熱愛抵歲月漫長

隨着申遺成功,舞麒麟這一寶貴的文化遺產受到了更多的關注。作為香港舞麒麟文化的重要傳承人,劉錦棠曾作為代表受邀參加過許多大型活動,其中包括北京恭王府的表演、台北非物質文化遺產活動、佛山秋色巡遊等國家非遺項目。被問到印象最深的表演記憶,劉錦棠說是在北京的公王府表演。「當時要舞三天兩夜。因為時間太長,我們三十幾個師傅輪換着上,才完成了表演。」一場正式的舞麒麟,時長整整有45分鐘,包括「尋青」、「踢青」、「吐玉書」等11個主要步驟,融入了音樂、舞蹈、武術等藝術元素,整場下來,對體力的消耗很大。當談到表演過程中遇到的困難,劉錦棠說:「當時去佛山秋色巡演,因為活動全程有三個小時,要走十幾公里,所以大家就要同舟共濟,有時候你可能在麒麟頭那裏,有人接應你,過一會你又要去音樂那邊幫忙。我們的團隊配合還是可以的,大家都很興奮,因為之前沒有試過參加這樣的活動,雖然大家都非常累,包括我也是,但是大家都很享受這個過程。」正式的舞麒麟表演通常持續時間較長,特別考驗團隊的配合和凝聚力,師傅們年紀大了,常常需要輪換才能完成整場表演。「我們以前年輕的時候是可以勉強一個人完成整個活動的,體力是夠的。但是現在我們這一班師傅們都六十多七十歲啦,就是需要換人的,不然體力跟不上。所以說換人的動作是經常有的。因為體力的消耗太大了,我們不希望舞麒麟的師傅暈倒或者倒下,所以我們這一班舞麒麟的師傅都很主動互相替換。」他熱情地和我們分享他和團隊一起表演的相片,神情激動地描述着演出經歷。劉錦棠說,「表演過程都是比較辛苦的,但我們很享受很開心。」

鑄緣:不遺餘力促傳承

時間如白駒過隙,劉錦棠不知不覺就從照片中的青蔥小夥變成現在兩鬢斑白、佝僂着背的和藹爺爺。隨着年紀不斷增長,劉錦棠也會擔心舞麒麟這一文化的傳承是否後繼有人。

「舞麒麟文化主要是在鄉郊裏,和外面沒有一個聯繫在,有很明顯的區域性,不容易走出社區。」於是劉錦棠開了舞麒麟教學班,希望能將它傳承下去。「申遺成功之後,我一直以來都有開班,希望傳承下去,當然我們資源有限,請不了大師傅,就也在村裏找會舞麒麟的年輕人,讓他們訓練小朋友基本技能。」和市面上興趣愛好培養班不一樣,劉錦棠開設的教學部是公益性質的,不收費用,可即便如此,來學的小朋友還是不多,因此劉錦棠和師傅們甚至還會去「團結」小朋友們的爺爺、父親。「因為舞麒麟很辛苦,很多小朋友就不願意學,我們就會去說服他們的爺爺、父親,讓他們感受到這個文化的魅力,先把他們團結起來。我們也會給小朋友一些獎勵,比如舞完麒麟帶他們去吃下披薩、雞翅,甚至帶他們到村裏唱卡拉OK,始終要有個誘因去推動他們學習的。」

懷着讓舞麒麟傳承下去的簡單願景,老師傅們沒有回報卻不吝付出。在快節奏的現代社會裏,學習舞麒麟似乎無利可圖,也需要大量時間去打磨動作。如何將技藝傳承下去,是劉錦棠等傳承人面臨的難題。「我們開班的時候可能有30個小朋友,到結束的時候就剩下四五個了,他們會覺得在這裏學浪費時間。」說到這裏,劉錦棠嘆了口氣。「留下來的四個小朋友,他們回家還要舞麒麟,有個小朋友還去參加很多比賽,拿了獎狀回來,非常開心,我們也很高興。根據經驗,我們覺得那些小朋友真正愛舞麒麟,學禮儀,他們會越活越乖,成績也越來越好,身體也棒,苗條有肌肉。」劉錦棠認為,學舞麒麟有益於強身健體,讓小朋友們的精神面貌更好,同時舞麒麟也讓他們懂禮儀,對塑造他們良好的品質。

除了開培訓班,劉錦棠還成立了西貢坑口客家麒麟委員會,不遺餘力促進舞麒麟的傳承發展。「我把我們18個村子的村代表整合在一起成立了一個委員會,每年的初三在天后宮舉辦一個麒麟會。希望盡自己力量,在坑口先做一個試點,慢慢將消失的客家舞麒麟技藝重新接軌起來,希望它在將來能百花齊放。」劉錦棠認真地說。「我記得第一年十八個村子裏,才派得三對麒麟隊出來表演的,那麼到今年已經有九對麒麟隊可以出來表演了。」

被問到有沒有培養舞麒麟的傳承人,劉錦棠答道:「我今年已經71歲了,其實我一直在想能不能交給下一代的人去做,找一些年輕的人去接替我現在的工作,但比較困難。」對於舞麒麟的傳承現狀,劉錦棠表示擔憂。但困難並沒有動搖他的決心,「這個麒麟是我們客家的圖騰,所以我要一直讓他繼續保育下去,除非我離開人世。」劉錦棠堅定地說,目光灼灼一如他年輕模樣,眼底是赤忱,是熱愛,是越過風霜歲月依舊不改的初心。

(暨南大學《灣區拾遺錄》系列作品摘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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