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過憤怒的海》 揭復仇迷霧背後複雜情感
文/袁銘澤
暌違銀幕數年的曹保平導演,在現正於內地上映的影片《涉過憤怒的海》中,通過極盡視聽刺激的復仇敘事,呈現了多組瘋狂失控的親子形象,針砭部分原生家庭如何不健康且不自知。曹保平再次展現了辨識度極高的作者性創作風格,在類型塑造、情緒形構、讀解路徑等方面,都有相關意義的探索。
近年,懸疑犯罪題材電影發生了一種標榜「反轉」的創作趨勢。這類作品已經形成了標準化的影像符碼和流水線的生產模式:在空間上,多為東南亞異域小城;在情節上,基本都是主角為以女性為主的遇害親人復仇。反轉的重點在於,兇手被法外力量以殘忍且解氣的方式捉弄並懲罰,創作者們認為觀眾尤其喜歡這種處理,兇手被非理性、同樣野蠻甚至犯罪的手段,證明「血債血償」「以暴制暴」的感性合理性。
「爽」感之外的有效反轉
至此,復仇的敘事任務得以完成,復仇者完成任務的曲折歷程,「惡有惡報」所製造的「爽」的情緒,佔據了包含敘事邏輯、思想內涵、文化思考、社會意義、藝術價值在內等評價電影作品的所有重要維度的上風。此時,合理、深刻、質感、作者等關鍵詞都不再具有闡釋作品的空間和需要,「爽」成為了復仇主題最重要且唯一的表現方式和表達效果。
早在2019年就已殺青的影片《涉過憤怒的海》,於彼時尚未被這種「反轉」時髦所裹挾,幾乎可以用滄海桑田形容的四年後,影片對金隕石(為女復仇的父親)復仇的戳穿與解構,竟諷刺且幽默地反問了上述「反轉」片:同樣是懸疑、犯罪、復仇,「反轉」片慣用手法是隱藏關鍵信息,在「欺騙」觀眾的前提下達成了為了「反轉」而「反轉」的目的,而《涉過憤怒的海》由始至終對懸念都保持敞開態度,在對不同人物之不同視角的展開中,以補充和完整所有人物心理發展的方式達到了「反轉」的效果。孰高孰低?
目前較新的對《涉過憤怒的海》的部分評論認為,影片「把問題的根源歸結為原生家庭的『缺愛』」,尤其在反思該片不足之處時指出,大費周章地跋涉追兇最後卻發現追兇者是留在原地的原生家庭也,未免小題大做。這種「類型化」的解讀思維,反而確證了影片以原生家庭立意的兩個必要:第一個是情感和情緒的必要。
原生家庭有愛之必要
《涉過憤怒的海》中娜娜在每一個需要愛的時候都沒有得到愛。影片將娜娜死亡的關鍵原因歸咎於父親老金(金隕石)和離異家庭,而愛情的載體李苗苗及其反社會人格引爆了娜娜缺愛的憤怒。
娜娜嫉妒的鞋子和故意冰涼的手,都是對滿足愛的慾望的必要。娜娜頻繁記錄的陌陌動態日記貫穿影片始終,文字傾注了她具體的孤單和痛苦,私人情緒在社交媒體呈現,必要地解釋了她的求愛不得到求生無望。
但是,原生家庭和缺愛,真的可以成為銀幕悲劇和現實苦難的公用解釋和藉口嗎?娜娜有退出沉淪和自我救贖的機會,但她選擇了更加刺激、切膚體驗的毀滅。她的缺愛,是沒有以自己理想的形式得到所謂完美的愛。具備知識、理性和自由意志的成年人,自我決定着生命中的大多數行為。
帶來具穿透性的思考
此處需要提出第二個必要,「必須保衛複雜」,正是2023寶珀理想國文學獎年度主題。生活在這個分類功能高度發達、分類場景應接不暇、分類思維潛移默化的數字時代,「類型」塑造了我們看待世界的視角和方法,同時也欺騙和隱瞞了「該類型」之外的許多細節和真相。面對複雜,我們不僅要敲醒麻木、重啟包容,還要戒掉懶惰、培養耐心,發掘每一份複雜的具體存在。
曹保平導演在影片路演交流時說:「看到人性的幽暗和世界的複雜,才能更好地面對世界。」
一部影片是孤立而單薄的,不論是否改編自現實還是純屬虛構,都不足以作為我們解釋這個世界的論據,但作品帶給觀眾的思考是具有穿透性的。
如果電影能在故事情節、敘事邏輯、情感結構、內涵旨歸或任何隻言片語,形式和內容契合地呈現出世界的複雜,並且創作者願意守護和保衛這種複雜,那這部作品的意義將遠遠超越了所謂的反轉、類型、熱點、票房等電影的「身外之物」,抵達無限接近真實的複雜。
《涉過憤怒的海》之家庭悲劇並不稀奇,傳說中在遙遠的商周時期,一位名叫哪吒的少年,也是在海邊憤怒地削骨還父、割肉還母。但對愛之缺失的系統性忽略,卻近在咫尺,這可能是我們眼下需要思考並面對的。
(來源:大公報B2:副刊 2023/12/23)
字號: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