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鎮戲劇節如期開幕 疫境戲劇人:做戲劇本身就需要勇氣和堅持

《戲劇新生活》第七期節目裏,戲劇人正在上演賴聲川的《李爾馬戲團~一部隨機的即興狂想曲》。(受訪者供圖)

(香港文匯報 記者 俞晝)「尊敬的丁一滕導演,組委會已收到您線上教學的申請,更為您誠摯的請求而感動。但結合目前防疫政策及實施可能性,我們最終還是決定取消《從歐丁,向更遠,出發》工作坊,期待明年再見!」收到這封郵件的時候,丁一滕正在刷新朋友圈,他的好兄弟、同樣是戲劇演員的吳彼發了幾張《櫻桃園》的排練照,舞台上的玫瑰花紛紛散落,美得像一場夢境。看完郵件,他合上電腦,走出北京大學的宿舍,久久地凝視着南方。

此時,在南方的浙江烏鎮,戲劇節如期開幕。儘管11月底正是內地防疫政策優化調整的窗口期,對於這樣一個人員大規模聚集活動的主辦方而言,依然是戰戰兢兢。用烏鎮戲劇節發起人、演員黃磊的話來形容,就是一個字:難。「但是,必須堅持下去。我們希望能在這樣一個特殊時期,讓大家看到,舞台的帷幕依舊升起,戲劇人一直在往前走。」 

「如果算上《戲劇新生活》的拍攝,這是我十年中的第一次缺席。」2013年,丁一滕作為孟京輝工作室的演員,參加了首屆烏鎮戲劇節。「當時下着小雨,我抱了一把烏克麗麗站在街頭彈唱,史航老師路過,往我面前的帽子裏扔了五塊錢。」隨後的九年裏,他參演過開幕大戲、主演過特邀劇目、參加過青年競演、執導過特邀劇目……在烏鎮,丁一滕褪去青澀,成為了人們口中的「舞台金童子」,在戲劇之路上大放異彩。

2020年,烏鎮戲劇節第一次因疫情而延期。作為衍生項目,丁一滕與另外七位戲劇人登上了《戲劇新生活》的舞台,他們在真人秀中創作的作品,成為了第八屆烏鎮戲劇節裏最熱門的劇目,買不到票的粉絲們甚至提前十多個小時到現場排隊,只為了得到一個後備入場的機會。「你知道烏鎮戲劇節對戲劇人最大的吸引力在哪裏嗎?」丁一滕自問自答,「在這十多天裏,戲劇人是備受尊重的,你就是這個圈子裏的貴族,是王!」

戲劇節前,丁一滕(藍色衣服)在北京排練廳和演員討論。(受訪者供圖)

「做戲劇本身就需要勇氣和堅持」

然而,回到現實中,做戲劇從來就不容易。「大家都是在用愛發電。」丁一滕自嘲道,除了正式演出,戲劇人排練的補助平均每天只有一百元(人民幣)左右。自媒體「好戲」創始人、話劇製作人魏嘉毅向香港文匯報記者表達了同樣的看法。「疫情以來,由於長時間接不了演出,我身邊已經有四位資深戲劇人轉行去賣保險了。年輕戲劇人脫離這行的,更是數不勝數。沒辦法,大家都得活下來啊。」

「不管有沒有疫情,做戲劇本身就需要勇氣和堅持。」丁一滕用諧音梗來消解他的無奈,「就是沒有疫情,也有『二』情嘛。」他哈哈大笑,「每年一到烏鎮,好多年輕的劇迷會蜂擁來找我合影、要簽名,你感覺自己就是業內頂流。但是一走出烏鎮,立馬被打回原形!」歸根結底,戲劇與綜藝、電影相比,依舊是非常小眾的藝術。「可能人們寧願去跳個廣場舞,也不會想到要走進劇院,去看一部話劇。」

丁一滕的工作坊並不是烏鎮戲劇節裏唯一因疫情而取消的項目。當他留守北京時,特邀劇目《三更雨·願》的團隊因所在地區疫情加重,無法達到進入烏鎮西柵景區的防疫要求,被迫取消了演出。11月30日下午,由於烏鎮所在的桐鄉市確診病例數量的激增,原本每天在北柵絲廠小鎮圖書館上演的「子夜朗讀會」與「白日夢朗讀會」也相繼發布了暫停的公告。

「我們業內把它稱為『最後的希望』,如果連烏鎮戲劇節都辦不了了,那明年的戲劇市場估計更要涼。」為了參加開幕式,常駐上海的戲劇製作人魏嘉毅一周前就開始了日日核酸和申報的準備。「有一位廣州的朋友,為了能來看劇,先飛到杭州呆了一周,硬是把行程卡上的廣州『熬』沒了,再三天三檢來的烏鎮。」

大幕開啟,一股強烈的寒潮從北方降臨,烏鎮飄起了片片雪花。今年每一場表演的謝幕時,戲劇人都會齊聚台前,向觀眾們鞠躬:「謝謝你們排除萬難,來看我們的演出。」

在西柵評書場的外面,總是有人撐着傘,在紛飛的大雪中跺着腳排隊,等着候補入場的機會。「外面太冷了,大家擠一擠,讓他們都進來好不好?」在一場關於喜劇的「小鎮對話」裏,主持人賴聲川站起來看了看外面的隊伍,向房間裏的觀眾們商量道。內場觀眾很快向裏面挪了挪,「都不容易,相互理解。」

「已很久沒有看到那麼滿的觀眾席了」

「為了看舞劇《青衣》,我中斷了內蒙古的旅遊,提前一周回到杭州,再三天三檢走進烏鎮的劇場。」身着漢服的沈女士年輕時也是戲劇從業者,但最終因為生活壓力轉換了跑道。「每一年的烏鎮戲劇節我都會來參加,就算自己不在業內了,但哪怕是能搶到一張票,支持那些仍在堅持的戲劇人,也是值得的。」沈女士感慨道,《青衣》的主舞王亞彬與她同歲,今年38歲了。演出結束後,王亞彬在謝幕時哽咽了,因為「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那麼滿的觀眾席了」。

《青衣》劇照。(受訪者供圖)

「這或許正是烏鎮戲劇節堅持舉辦的價值和意義。」賴聲川坦言,戲劇是有溫度、有力量的。「戲劇不只是娛樂和打發時間,它還有治療心靈、尋找精神淨土的作用,賦予大家共同往前走的力量。就像黑暗裏的一盞燈,寒風中的一團火。」

相聚背後的無聲付出

「今年處理最多的就是防疫相關事項,例如某位戲劇人因為不符合24小時內的核酸檢測陰性要求,無法進入公共場所,或他此前所在的城市突然升級為風險區域,導致健康碼變色等等。」與香港文匯報記者相熟的幾位工作人員幾乎人手兩台電話,後面還插着充電寶,用來應對持續接入的求助電話。「今年的戲劇節能順利舉辦,離不開政府的支持,他們甚至為我們拉了一條24小時響應的防疫專線,處理各類緊急事務。」

烏鎮戲劇節期間,街上隨處可見古鎮嘉年華表演。(受訪者供圖)

來自全國各地的工作人員超4000名

今年的烏鎮戲劇節,光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工作人員就超過4,000名——包括400多位劇團人員、84位青年競演人員、800多位古鎮嘉年華演出人員,以及參與戲劇集市等項目的工作人員等等。「多了一道防疫的口子,所有的工作都要再往前提。」特邀劇目組負責人潘杭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一路小跑來到香港文匯報記者面前。「我只能給你五分鐘。」他頗為抱歉地說,「晚上有場地搭建,我得去盯一下貨運的防疫。」

內地的防疫政策正不斷調整優化,後疫情時代,烏鎮戲劇節所要面臨的新常態是什麼?烏鎮戲劇節發起人、主席陳向宏目光溫柔而語氣堅定,「文化力量是國運興衰變化的核心力。烏鎮戲劇節是小鎮興辦的文化節慶,這個節慶屬於藝術、屬於觀眾、屬於這個時代。我想,烏鎮戲劇節的生命力在於創新,我們要辦百年的烏鎮戲劇節,無論疫情是否存在,內容和形式的迭代是永恒的主題。」

無論以何種形式參與都是珍貴體驗

2022年,原本是丁一滕導演作品集中亮相的一年。3月,他執導的《我不是潘金蓮》在廣州大劇院首演,取得了極大的成功。按照計劃,這部劇隨後將開啟一系列的「全球巡演」。然而,4月上海疫情爆發,全國各地都收緊了防疫防控政策,第二站北京保利劇院的上演被多次推遲,最終直至8月才與觀眾們見面,並於9月在上海東方藝術中心歌劇廳開演。而原計劃的國外巡演則被無限期後延。

2019年丁一滕攜作品《傷口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參加第七屆烏鎮戲劇節。圖為他(左)在演出中。(受訪者供圖)

6月30日,原本是內地另一個知名戲劇節——阿那亞戲劇節宣布的啟幕時間,而丁一滕受邀為其創作的話劇《發呆》也將在海邊首演。「臨近開幕不到一個月,我接到了組委會的電話,遺憾地表示將取消今年的戲劇節。」丁一滕坦言,彼時《發呆》已經全部排完,只差最後的合成了。「這部劇我是為了阿那亞創作的,很多劇情都圍繞着它的大海來展開,所以我決定推遲一年,等明年的阿那亞戲劇節再開演。」

此外,由於年末多地爆發的疫情現狀,原定於12月在重慶首演、丁一滕執導的首部喜劇作品——《火鍋江湖》也已宣布推遲至2023年開演。「在圈子裏,像我這樣多部作品被取消或延遲開演的導演、演員比比皆是,你可以從中看到整個行業受到的影響。」丁一滕感慨道,「所以你問我擔不擔心烏鎮戲劇節會不會取消?我可以回答你,別說是擔心了,我都沒想到它能如期開幕,簡直就是奇跡!」

「錄播和底下坐滿觀眾感覺完全不同」

可惜的是,這個奇跡並沒有降臨在丁一滕身上。「早在半年前,我就開始籌備今年工作坊的內容。」丁一滕告訴香港文匯報記者,組委會從數百位報名者中篩選了30人,他們大多已來到烏鎮。「今年的報名者有很多是專業院校的學生,其中有不少還給我寫了信,表達了對參加工作坊的急切心情,有一種想在這裏尋找答案的感覺。」丁一滕難掩失落,「我很努力地想爭取線上進行,但出於多種因素考量,最終仍是被取消了。」

在丁一滕看來,青年戲劇人受疫情的影響還是比較大的。「你知道在我們業內,畢業匯演是人生中很重要的經歷,但這兩年有許多大學生只能以錄播的形式做線上匯演,這與底下坐滿觀眾鼓掌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因此,對於這些尚有夢想的青年戲劇人來說,無論以何種形式參與烏鎮戲劇節,都是極其珍貴的體驗。「甚至有一位大學生寫道,他願意用任何東西,來交換參與工作坊的機會。那種赤誠,令人感動。」

「冀通過自己的力量做推廣」

「黃磊老師曾經說過,他的夢想是在烏鎮辦一所學校,讓我們這些戲劇人都來這裏授課,培養年輕的戲劇人才。」丁一滕說,最近這幾屆戲劇節新增的「工作坊」板塊,就有些學校的雛形了。「坦白講,我是烏鎮戲劇節的直接受益者,我在這裏被大師賞識、被同行認可、被觀眾喜愛,它幾乎伴隨了我的成長。現在,我也希望通過自己的力量,去做一些包括服務和推廣的事。即使最終無法來現場,我的心與大家同在!」

(來源:香港文匯報A11:文匯專題 2022/1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