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滬港人 | 陳定遠:滬上逐夢的「上交」大管首席
(大公文匯網記者 張帆)「我們很老,我們也很年輕。」這是上海交響樂團成立140周年之際,發出的「青春宣言」。的確,這支亞洲地區歷史最悠久的交響樂團,正吸引着越來越多年輕力量加盟,並逐漸挑起大梁。來自香港的陳定遠就是其中之一。這位獲得過香港電台「樂壇新秀」稱號的青年藝術家,24歲考入上交,任大管聲部首席。(註:大管Bassoon,香港稱巴松管)
與上交一起走過的日子,追求更好的腳步從未停歇,扎根上海的決心還愈發堅定。「上海是一座對學習藝術的人極其友好的城市。在這裏,可以接觸到多姿多彩的音樂和藝術類型,激發無限可能。」
啟蒙:彷如魔法師的門徒
和陳定遠的採訪約在被上海人昵稱為「餛飩皮」的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餛飩是上海傳統小吃,音樂廳的這個小名由近萬名網友投票選出,當年被視為交響樂在上海越發親民和青春的信號。如今,這裏已經成為陳定遠的精神家園。
未到而立之年,這位港青比同齡人多了幾分老成,彷如巴洛克時期的音樂,嚴謹、典雅。聊起摯愛的大管,神采又帶上了浪漫主義,口罩上方明澈的眼眸中,還閃現出些許俏皮,一如迪士尼動畫《幻想曲》中那個戴着魔法帽的米奇——這,正是引他入門的角色。
5歲開始學鋼琴,9歲第一次接觸大管,陳定遠「一下子被吸引了!」學習了一兩周後,已經能吹奏學過的鋼琴譜,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完全傾心,是那次跟隨校樂團參賽。老師選取了迪士尼動畫《幻想曲》中的一個片段,現在看來,就是他的真實寫照:魔法師的學徒米奇,戴上魔法師的帽子讓掃帚活了起來,然後一發而不可收拾。故事的配樂中大段的大管獨奏,襯托着米奇和掃帚的活潑,讓他心神激蕩:「第一次發現我還可以擔當這麼重要的角色!」
就這樣,「着了魔」的陳定遠背起大管,堅定地踏上追隨繆斯女神之路。
入職:看得更遠的地方
嚴格說來,上海交響樂團是陳定遠學校畢業後的第一份工。此前,他先後在香港拔萃男書院、香港演藝學院和德國柏林藝術大學接受了系統正規的藝術教育。從學生時代起,他就參與各種現場演出,18歲時曾擔任香港小交響樂團客席首席。如今,還兼任香港「巴松館」主席,召集一批年輕大管學習者定期演出、交流。
上海交響樂團的國際化舞台,讓陳定遠能在這裏學到比歐洲更多,這是他入職不久,就參與知名小提琴家齊默爾曼(左)的音樂會,演出貝多芬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
陳定遠說,對上交並不陌生。疫情前,同為國際文化大都市的滬港,文化藝術交流互動頻繁。他在學生時期就經常看上交的演出。所以,在德國時看到上交的招考信息就毫不猶豫報名了。當「滬漂」正式開啟,亦沒有特別不適應。「感覺上海在很多地方與香港很像。」時間久了,學會了使用移動支付等,生活還更方便點。更為重要的是,在熱愛的專業上,上交正如他所願,「讓自己變得更豐富。」
陳定遠直言,上交讓他看得更多,走得更遠。入團兩年,就趕上2019年上交140周年,世界巡演更踏遍世界各主要音樂藝術節:逍遙、琉森、格拉芬內格……這,是多少音樂學子夢寐以求的。他還發現,上海有實力「走出去」,也捨得「請進來」。在歐洲深造期間,即使「近水樓台」,也很難和諸如柏林愛樂、北德廣播的演奏家近距離學習。而現在,每每在不經意間,大師就出現在上交音樂廳的後台,與他侃侃而談。
特別難忘剛進團沒多久,參與了餘隆總監指揮的小提琴大師齊默爾曼音樂會,演出貝多芬《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這部被譽為「小提琴協奏曲之王」的作品,有不少需要大管單獨呼應的部分。特別在第二和第三樂章,或要與小提琴一起演奏,或是由大管表現主題,小提琴演奏副樂,加上貫穿始終的和聲,對演奏者要求極高。儘管花了很多時間去準備,但陳定遠直到演出前仍然放心不下。下半場開始前,他還在熱身,主角齊默爾曼卻主動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已經不能再好了」。
「這對還在新工作環境不斷磨合的我來說是很大的肯定。」
難忘:「鄉親」給他最高褒獎
大管在樂團中地位幾何?有哪些名曲?在與陳定遠見面之前,這些疑問一直縈繞心頭。交流到熱烈處,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原來,這件樂器是多變的。比如,同樣是開場,在柴可夫斯基《第六交響曲》中是低音,到了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中,則表現出音域極高的旋律。風格上,從「魔法師學徒」的活潑、《波萊羅》的優雅,直至肖斯塔科維奇的激昂,都能駕馭。
多年來,陳定遠始終保持着從中學時期就養成的嚴苛習慣。他坦言,自己有點「強迫症」,吹一次好的還不夠,起碼連續100遍沒問題才能安心。如果時間允許,1000遍 也願意。每逢演出,要提前2到3周開始準備,從挑選哨片到對比不同錄音版本。重要的獨奏部分,會提前模擬自己上台的每一個步驟,「包括調音時吹哪幾個音,什麼時候泡哨片,吹奏的那一刻哨片的濕度情況等等。」哨片(香港也稱「簧片」),是取材於蘆葦的一種發聲部件,需要演奏家自己手工製作,還要定期更換,甚至不同的樂曲和演出,需要的哨片也不同。
練習、聽音、排練,以及,打理哨片,周而復始,外人看來很枯燥。但,上海的舞台由此變得豐富,陳定遠自己也樂在其中。他還興奮地憶起2019年,香港愛樂總監梵志登來滬的那場演出,曲目就是那部難度極高的《春之祭》,引子部分以獨奏大管在高音區吹出婉約的東歐民間曲調,表現春回大地,萬物復甦。面對這位「鄉親」,陳定遠坦言,更多是壓力。「當第一次排練,我吹完那一段獨奏後,他特別給了我掌聲,我覺得這些壓力和努力都是值得的。」更難得的是,在正式演出謝幕時,來自家鄉的指揮還特別點名向「大管」致謝,全場掌聲響起。
這,是對演奏家的最高褒獎。
進階:參與教學後啟來者
對於陳定遠來說,大管的魅力在於三個截然不同角色:除了傳統的獨奏,還可以是整個樂隊中堅如磐石的伴奏基底或其他聲部獨奏時甘當綠葉的襯托。他說,在演出中,很享受和其他聲部配合的過程。「去了解不同樂器的個性,並搭配着讓他們的獨奏更出彩,是一件令人着迷的事情。」
這份甘於「成就別人」的氣度和擅長配合的能力,也與他現在任教的上海樂隊學院(SOA)不謀而合。
十多年前,以餘隆為代表的國內音樂界有識之士,就認識到一個緊迫的問題:國內古典音樂事業高速發展,但與觀眾需求相適應的職業人才隊伍仍存在很大缺口。音樂學院的優秀畢業生不少,限於演出機會不多,專業指導不夠,初出茅廬的他們很難在短時間滿足職業院團的要求。如果一直從國外招聘骨幹演員,肯定非長久之計。
在上海交響樂團、紐約愛樂樂團和上海音樂學院攜手努力下,SOA應運而生。學院最吸引人的教學特色之一,就是上交和紐約愛樂的首席演員都要走進課堂教學。由此,作為上交首席的陳定遠入選教師團隊。他笑言,還很羨慕學生們。因為不出國門就能向世界各地的大師學習。近年來,柏林愛樂、北德廣播易北愛樂、新加坡交響樂團、香港管弦樂團等名團的大師也不斷加入。學生們還有機會走進其中一些名團實習,更深層次了解不同樂團傳承的聲音,指揮的不同處理方式。「有時候自己都很想去上課!」
當然,對待教學,陳定遠同樣一絲不苟。即便遇到學生與自己年齡相仿,也不妨礙他做一個嚴師。他始終認為,演奏的修鍊沒有任何捷徑,必須邊學邊思考,並把課堂裏、舞台上的每一種演奏法都吃透。另一方面,他也牢記着柏林藝術大學導師的話,學生不應做任何人的「翻版」。「像海綿一樣,以最大的包容度嘗試老師們說的所有方法,最後歸納出一個自己最喜歡的方法。」
短短三年的教學生涯,陳定遠培養的學生已經考取多個職業樂團。SOA還啟發了他,希望能為音樂教育做更多。他說,自己一路走來,得到了很多師長前輩的幫助。「他們把自己經歷告訴我,讓我可以少走一點冤枉路。」所以,展望未來,非常希望用自己的經歷和經驗啟迪更多後來者。
扎根: 夢想就在離家最近處
顯然,疫情的衝擊並不妨礙陳定遠在上海的忙碌與充實。線下演出暫停,線上各種教育推廣活動還在繼續,面向香港的教學和排演也從未停止。不多的休息時間裏,他還會陪喜歡喝咖啡的朋友到訪不同的咖啡廳,享受寧靜的時光。或只是到處走走,品味這座城市的人文風貌。
他說,此前每次回港,都會向學弟學妹們推薦上海,專業上的,生活上的,總有說不完的心得。因此,也樂見更多香港青年藝術家能來到內地發展。未來,也希望能推動兩地音樂人更多交流,演繹出更美樂章。
「放膽去接觸不同東西,多多吸收、聆聽、提問、歸納,然後勇敢往你的方向走。不要害怕改變……進步的路可能有高潮低谷,但是要記得你是為了往更好的自己而走!」
採訪接近尾聲已是中午,陳定遠還不急着離開:「我還想再去練一會兒。」此刻,他的眼神裏又多了些許振奮,讓人不由聯想到那首港人都熟悉的粵語老歌:「同處海角天邊,攜手踏平崎嶇,我哋大家,用艱辛努力寫下那,不朽香江名句……」
這一曲,用大管吹奏,一定也很動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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