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報故事13 | 明恥教戰 開啟民智

王芸生是《大公報》的一面旗幟。他著作《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喚醒大眾,認明國恥;他胸懷國家利益、站在人民立場,主持《大公報》筆政,文章動人心弦,激勵國人鬥志,與敵寇與苛政做不屈不撓的鬥爭,留下無數名篇;他在歷史關頭,審時度勢,毅然率領《大公報》宣言新生,投入人民懷抱,成為時代大潮中愛國報人的典範。

文/馬浩亮

90年前,1932年1月11日,《大公報》隆重推出專欄「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文前冠以「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國恥認明,國難可救!」從此,每日一篇,連載長達兩年半之久。文章的作者、《大公報》編輯王芸生就此聲名鵲起。

1956年,王芸生(右二)與北京《大公報》同事合影。

研史著史 享譽國際

王芸生被公認為是「報界宗師」張季鸞的接班人。兩人以堪稱《大公報》120年歷史上影響最大的兩支如椽巨筆,模範地踐行了「文章報國」。張季鸞是王芸生的伯樂,兩人卻是「不打不相識」。

王芸生是天津人,很早就立下投身報業的願望。曾在天津為工會主編《民力報》,在上海與後來成為中共重要領導人的博古(秦邦憲)合辦多份報刊。1927年,擔任天津《華北新聞》主筆的王芸生,圍繞北伐期間外國領事館遭圍攻一事,與《大公報》展開論戰。後《華北新聞》被封,王芸生又出任《商報》總編輯,旋因與管理層意見不合而辭職。

正在王芸生丟掉飯碗、生活拮据之際,《大公報》總編輯張季鸞親自登門,邀請比自己小十三歲的王芸生到《大公報》工作。張季鸞的開闊胸襟,以及大公報「有容乃大」的報格,令王芸生至為感動,從此,他的人生就與《大公報》緊緊連在一起。

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大公報》迅速確立「明恥教戰」的編輯方針,決定由王芸生協助汪松年研究中日關係史,系統梳理了自1871年簽訂《中日修好條規》至1931年,這60年間兩國關係的變遷,幫助讀者了解甲午以來的對日屈辱史,揭露日本侵華行徑,喚醒國人禦敵。後汪力有不逮,便由王芸生獨自完成。

1932年1月11日起,《大公報》推出 「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 專欄,每日登載一段,由王芸生執筆主持。

從當年10月開始,王芸生不辭勞苦,勤奮奔走於京津之間,在故宮博物院和各圖書館查閱史料,走訪歷史界和外交界前輩。晚上則伏案寫作。他的文章,從浩如煙海的史籍和檔案中抽絲剝繭,且文辭通俗易懂,極受讀者歡迎。

專欄披露了許多清宮軍機處、總理衙門、外務部的秘檔,很多內容是借王芸生的文章首次為大眾所知曉。如中俄東三省交涉的珍貴史料,駐俄公使楊儒據理力爭、力爭國權的內幕;甲午前後李鴻章與日方的交涉等。王芸生在首篇前言中寫道:「使一般國民,咸知國恥斷非突發,自反乃能自強,明恥教戰……」

這一系列文章引發轟動。王芸生後來說自己「史運亨通」。1932年起,大公報將這些文章匯輯出版,陸續出版了七卷。次年,日本便翻譯出版了日文版。1934年5月,王芸生因忙於撰寫社評,實在無暇顧及,專欄遺憾擱置。實際寫了1871年至1919年這48年。

整整40年後,1972年9月25日,日本首相田中角榮訪華,打破了中日高層交往的堅冰。在與毛澤東會面時,田中兩次提到《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影響之巨,足見一斑。也因此事,長年受政治運動衝擊的王芸生,得以恢復了工作和生活待遇。

筆刺日寇 誓不投降

著名報人俞頌華曾評價稱:「王芸生的文章為世人所傳誦。他立言的長處是常以國家為前提,而站在人民的立場,說一般人民所要說的話……富於熱情,所說的話,常能打入讀者的心坎。」

1937年12月13日,南京淪陷,日寇要求上海報紙自15日須接受檢查。《大公報》義不受辱,罕見地在12月14日同時刊登了兩篇社評《暫別上海讀者》和《不投降論》,宣告停刊。

前者動情地激勵國人:「保持住自己的靈魂,不怯懦,不折扣,十足勇敢的奮鬥下去,這空前的國難必能克服,往遠大處看,中日兩大民族的競爭,好比一個無盡程的接力賽跑,我們這一輩人正握着競走的火炬……等到我們這一輩人力盡了,再把這火炬交給我們的子孫……中華民族的火炬永不熄滅,中華子孫永不要歇腳!」

《不投降論》最後一句,則以平實的話語,傳遞着振奮人心的偉力:「我們所能自勉兼為同胞勉者,唯有這三個字──不投降。」

1941年8月,日本人持續轟炸重慶,一些國人士氣低落。8月19日,《大公報》發表了王芸生撰寫的社評《我們在割稻子》:「讓無聊的敵機來肆襲吧!我們還是在割稻子,食足了,兵也足;有了糧食,就能戰鬥,就能戰鬥到敵寇徹底失敗的那一天!」文章以樂觀昂揚的強音收尾,回擊日寇的囂張氣焰,鼓舞抗戰軍民的鬥志。

一九四三年,王芸生在《大公報》編輯部工作。

1979年,身體每況愈下的王芸生,在病榻上修訂《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將從1920到1931年中日關係史用大事記形式補上,補足了40多年前的「欠賬」。1980年3月,王芸生在病榻上見到了新版樣書。5月30日,溘然長逝。

一九四六年,王芸生全家合影於重慶。

臨終前,王芸生告訴子女,這部書「是我留給世人最後的絕唱」。他的畢生事業,始於此,也終於此。

一九四六年春,上海《大公報》同人於漕河涇冠生園農場合影。圖中前排右四為王芸生。

建言國是 老報新生

1945年秋,國共兩黨「重慶談判」得以舉行。8月28日,毛澤東由延安飛抵重慶。《大公報》發表了熱情洋溢的社評《毛澤東先生來了!》。文章開門見山地歡呼:「毛澤東先生來了!中國人民聽了高興,世界人民聽了高興,無疑問的,大家都認為這是中國的一件大喜事。」可以看出,此時的王芸生和《大公報》,對和平的前景充滿了樂觀情緒,對共產黨也充滿敬意。

9月1日,在中蘇文化協會的酒會上,王芸生首次見到毛澤東。毛澤東握手說:「久聞大名,如雷貫耳。」而後,毛澤東兩次邀請王芸生到紅岩新村傾談,交換對時局的看法。9月20日,毛澤東、周恩來等人應邀赴大公報館晚宴,欣然題詞「為人民服務」。

1947年2月1日,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上專門提到:「連《大公報》的王芸生都寫文章講中國只有三個前途,政治協商、南北朝或十月革命,就是沒有美蔣統一中國的前途。」

隨着國民黨撕毀協定,挑起內戰,局勢迅速惡化,王芸生的思想也在不斷轉變。1948年10月下旬,在上海《大公報》主持工作的王芸生接到有關人士轉達毛澤東的邀請,要他盡快離滬赴港,將來赴北平參加新政協會議。王芸生假稱休假,先取道抵達台北。他對《大公報》台北辦事處主任呂德潤說:「國民黨大勢已去,《大公報》絕不陪葬,今後將跟共產黨走,香港《大公報》將徹底改變言論方針。」他扮作呂德潤隨員,兩人乘機於11月8日抵達香港,費彝民等港館同事到機場迎接。

見證新中國誕生

11月10日,香港《大公報》上發表社評《和平無望》,抨擊國民黨腐朽統治,明確指出:「億萬生民的求生力量,才是人類歷史的真正動力。違逆了人民大眾的生存軌道,必無治;摧折人民大眾的求生慾望,必亂……人民大眾終會走上合理生存之路。我們揮淚跋涉,總希望這條真實而持久的和平之路已在不遠。」

中共香港黨組織負責人連貫稱讚王芸生:「你一篇社評的威力,能頂上解放軍的一個軍團。」

1949年2月28日,王芸生與其他民主人士一起,乘船離港,轉戰山東、河北、天津,於3月18日到達北平。在此之前,天津《大公報》已改組為《進步日報》。5月上旬,周恩來為王芸生等餞行,指派其隨解放軍南下。5月27日,身着戎裝的王芸生抵達上海,直奔大公報館。

6月17日,也就是新記《大公報》續刊23周年之際,發表社評《大公報新生宣言》,宣告:「上海的解放,實際是國民黨匪幫的反動政權徹頭徹尾的滅亡,是全中國獲得新生。在這重大的時刻,《大公報》也獲得了新生。」9月,王芸生赴北平參加了人民政協,並出席了開國大典,見證了新中國的誕生。

抗戰期間,《大公報》重慶版員工在戰火中工作,堅持出版。

嫉惡如仇 濟弱扶傾如義俠

張季鸞病逝後,王芸生繼任《大公報》總編輯。在他的主持下,報紙的言論更加犀利有鋒芒。王芸生認為,記者應有「是非之心,羞惡之心,惻隱之心,獎善懲惡逾法官,濟弱扶傾如義俠。」他自己也正是這麼做的。

1942年,河南大旱,餓殍遍野,甚至「人相食」。1943年2月,《大公報》發表了記者張高峰深入災區採寫的《豫災實錄》,揭露了河南的慘狀。王芸生悲憤填膺,提筆寫下社評《看重慶,念中原!》。

社評痛斥:「災荒如此,糧課依然,縣衙門捉人逼拶,餓着肚納糧,賣了田納糧。憶童時讀杜甫所詠嘆的『石壕吏』,輒為之掩卷太息,乃不意竟依稀見之於今日的事實。」「河南的災民賣田賣人甚至餓死,還照納國課,為什麼政府就不可以徵發豪商巨富的資產並限制一般富有者『滿不在乎』的購買力?看重慶,念中原,實在令人感慨萬千!」

蔣介石讀後勃然大怒,勒令《大公報》停刊三天。但為民請命的《大公報》,卻因而銷量大增。

(來源:大公報A8:內地 2022/0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