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雲濤:哪吒,一個人的旅途
(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從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的經典動畫電影《哪吒鬧海》,到創造了2019年票房紀錄的動畫《哪吒之魔童降世》,再到正在製作的續集《哪吒之魔童鬧海》,哪吒,儼然已是近年繼孫悟空後,中國傳統文化中又一熱門IP。
想起哪吒,容易想起「叛逆」、「自我」,「我命由我不由天」。但在香港舞蹈團藝術總監楊雲濤看來,如果把生命看作是循環往復的圓環,哪吒則象徵着上面的一段,青春勃發,赤子胸懷,前面銜接着少年意氣。「那後面呢?」人到中年,舞蹈家站在哪吒身側,恍似置身湍流的人生河川之中,在新作《一個人的哪吒》中,他如此問道。
哪吒的故事,大部分人都爛熟於胸,楊雲濤重新面對這個經典,無意只是單純地將故事再講一遍,而是想要找到新的角度。「故事我們從小就知道了,但是這兩年我突然對這個傳說和角色又有了新的個人體會。」他說,自己的生命階段來到中年,一方面在創作上時刻面對着「如何繼續下去」的省思;另一方面,社會流變從未停止,再加上疫情肆虐,身處其中的他在當下一刻有了更多的感悟。
透過對《哪吒》的再詮釋,他想要去解讀自己內心所產生的感知是什麼。
成長、叛逆、決絕、孤勇、熱血、愛……再看《哪吒》,原來故事裏已包含了這許多,當楊雲濤站在個人的角度去細細挖掘,發現它已經足夠包含自己現階段的認知與故事。「我個人從來面對傳統、傳說、經典,都是要把自己放進去。經典之所以成為經典就是我自己要在裏面。從這個角度來說,《哪吒》這個故事真的蠻經典的。」
青春與自由
「克制與自由,理性和感性,我正處於這麼一個階段。」楊雲濤說,以往的自己也許在一路狂奔,不斷向前向前。現在他事業有成,家庭幸福,步子慢下來後,面對生命和創作,是否可以有另一種解讀與追求?
「尤其在舞蹈這個行業,我們經常說這是一種青春的藝術,它與身體有關係。可是身體是一直在變化的,用身體作為一種表演形式的,說得不好聽點,老了就是老了,心態當然可以永葆青春,可是客觀上身體就是在不停衰老,我們不得不面對這個事情。我從事這個行業,也正在經歷這些。我的能力,我的身體狀態,它的變化我自己知道,它會影響我的信心,會讓我問自己。」
「我希望通過哪吒這個故事來解決我的問題。」楊雲濤說。
在實現自我的命運之途上奮力狂奔的哪吒,讓楊雲濤看到了那種閃耀的青春與活力。「這個是我們生命中最可貴的,也是生命的起點。生命首先在於運動,而不是停止或者思考,它首先要動起來。」在他看來,生命是一個周期,如何在不同的階段審視自我,繼而找到後續前行的能量是最為重要之事。「所以不是只有小朋友才看《哪吒》,有人覺得人到中年就不用看,因為好像已經經歷過了那個階段。不是這樣的。」他說,「主觀上我希望作品讓大家對生命有再多一點的認識,關於怎麼再去擁抱青春與活力,又哪怕只是分享一些我的困惑。希望大家多一點寬度。」
父與子
在哪吒鬧海的故事中,桀驁難馴的哪吒把龍王三太子敖丙扒皮抽筋,把作惡的龍王打得無力還手,懶理什麼天條規訓,大快人心;後為成大義而選擇自刎,削肉還母、剔骨還父,又有着極致的悲劇色彩。到最後太乙真人重塑哪吒肉身,復活的哪吒習得三頭六臂之化身,殺回東海,收服龍王,至此完成了自身命運的輪迴。
故事讓人激動之處除了哪吒與「惡勢力」的纏鬥外,就是他對天庭權威與古板父親的反抗和不妥協。最終更選擇以自戕的方式來保全自我同時完成孝道,如此決絕又極端,在追求敦厚與中庸的中國傳統故事中是少見的鋒利之筆。
楊雲濤說,人到中年,再看哪吒的故事,卻不僅看到哪吒,也看到父親李靖。
「對一個人物的理解,一定要站到他的對立面才能夠全面。到了我這個年紀,我有兩個『小哪吒』,又有父親,我以為我是哪吒,也肯定希望自己是哪吒,可是我突然之間明白了,他對面的那個人是怎麼看他的。」
正所謂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此時的楊雲濤對兒子與父親的角色有了更多的親身體認,「哪吒的故事,重要的就是在講這種和親人之間,尤其和父親間的關係,這是傳統故事中筆墨比較重的。」
其實哪吒身上本就有一種對於外部安排,對於責任,對於條條框框的反思。而他的重生在楊雲濤看來,隱喻着不同生命節點的破與立。「任何事情去到一種極端後都會回來,重新去看故事的文本,當去到一種極致時,就安排了他重生。好像冥冥之中告訴我們,不論你秉持什麼理念,都要留意並不是只能一條路走到黑的,要有一種自己會重生的準備。那這種重生是什麼呢?很有趣,可能是在暗示我們最壞之處也未必是終局。哪怕自己走到頭了,也不要太擔心,不要覺得自己是失敗了,因為最終的成功是建立在這個上面的。當遇到問題的時候,遇到阻力和困難的時候怎麼面對?哪吒不懷疑自己,這個人物很勇敢。這些我覺得大家都可以重新去思考。」
「說得白一點,我也希望我可以想開嘛。」他笑,創作就如同是開解自己,「人生一場,最終不就是想開嗎?」
不管站在什麼樣的岔路口,想開了,繼續走,柳暗花明又一村。
獻給每一個人——孤獨也是力量
作品名為《一個人的哪吒》,不僅因為從一開始,哪吒的成長之旅就不是熱鬧的群戲,而是一個人的獨自奔跑;還因為對創作者來說,創作究其最終就是「一個人」的,這孤獨也是力量。
楊雲濤卻希望,觀眾也是「孤獨」的。「我希望哪吒真的不是一群人,這有點矛盾,它是一群人跳,我也希望一群人來看,但是我把它獻給每一個人。」
他希望建立一種全新的觀賞舞蹈藝術的模式,「你感覺,雖然是和幾千個人坐在一個劇場中,但你感覺是你一個人在看。這種感覺不像看足球比賽,大家一起歡呼。我想營造『一個人』的劇場,精神上的一個人。這是很奇妙的感覺。我覺得,幾萬人一起在球場歡呼,那個力量反而表面、脆弱,而當幾千個人都很安靜專注,變成一個點的時候,那個力量真正強大,但是它又是很個人的,是從每一個觀眾身體裏面出來的,而不是靠外面來聯繫。」
對於舞蹈藝術來說,其起源本就有着祭祀與巫術的色彩,楊雲濤遺憾這部分似乎沒有被傳承下來,今時今日,大家在觀賞傳統舞和中國舞時,仍然比較多在看場面的熱鬧。這並非不好,卻不足夠。「我覺得我不是在引進一種西方的觀賞方式,其實我們東方更講究這個——自己一方世界,自己與天地的連接。那個內心是非常強大的。」
在《一個人的哪吒》中看到自己,幾千個不同的「自己」在劇場中凝結,楊雲濤所期待的,大概是這樣一種精神上的共振。
《一個人的哪吒》
時間:6月10至11日 晚上7點45分
6月11至12日 下午3時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
(來源:香港文匯報A17:藝粹 2022/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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