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活非遺|南音裊裊,何處覓知音……

南音表演者就是靠唱故事,間中插一些說的部分,讓老百姓都聽得懂。受訪者供圖

【大公報記者 伍軒沛(文) 凱楊 梁堅(圖)】「不要誤會!南音不是粵劇,兩樣嘢嚟!」不懂戲曲的,對南音確實陌生,甚至把它與粵劇混為一談。資深南音表演者阮兆輝表示,南音是獨立的戲曲類說唱體系,相對粵劇的花哨動作及奪目角色,南音簡樸,一個人、一塊拍板、一張箏唱故事,間中加插說的部分,讓老百姓都聽得懂。

「等我們這一輩人都走了,這文化真的會消失。」南音這種廣東話說唱表演,在二十世紀初,曾是香港的標誌。但發展至今,香港的資深南音表演者不出五人。當年輕一輩連南音二字都不曾聽說,又如何「聲聲」不息傳承下去?南音,何處覓知音?

南音在二十世紀初曾是香港最流行的娛樂,大家耳熟能詳的一句「涼風有信,秋月無邊」,就是來自南音的名曲《客途秋恨》的首句。南音分成「老舉南音」、「地水南音」、「戲曲南音」三類。昔日社會大眾沒有太多娛樂,粵劇還未盛行,茶樓、妓院、煙館等會邀請南音表演者表演作招徠,可謂「處處有南音」。而說唱內容多會結合時事、奇聞,「由於南音唱的大都是一些淒涼的內容,更容易引起共鳴。」資深南音表演者阮兆輝指出,香港三十年代起全面禁娼、禁煙館,老舉南音及地水南音便相繼消失,現時香港僅剩下戲曲南音。

香港的南音資深表演者不出五人,而且都年過六旬,是瀕臨消失的非遺項目。「等我們這一輩人都走了,這個文化就真的會消失了。」阮兆輝表示,自從有了電台,西方流行音樂漸漸取代了南音,加上政府沒有落力支持南音發展,以致很多人別說看,連南音二字都不曾聽說。

「大眾對非遺幾乎沒有參與,覺得與自己無關。」

研究南音超過40年的阮兆輝表示,有看過年輕人打着南音的旗號表演,感覺他們急於求成,最後要麼就是半途而廢,要麼就是學得皮毛就急着賺錢,表演起來不堪入目。南音這種表演技藝,並非一朝一夕便能學到精髓,「首先要清楚南音的詞是什麼意思,不靠表演,光靠唱便要帶出那種淒涼,不是學一兩天就能掌握。」

阮兆輝認為,要傳承南音,最重要是設立傳承人的制度。阮兆輝認為南音技藝的社會地位不高,多數人認為表演者只是賣唱戲子,以致沒有人願意傳承這項技藝,「與日本人不一樣,香港人看非遺,看完就算,覺得非遺是屬於表演者『他們』的東西,不屬於香港人或『我們』的,這是本地文化教育的不足之處。」

阮兆輝曾在日本拍節目,剛好趕上了鹿兒島的小原祭,街上有近兩萬名舞者,場面非常熱鬧。當中有一群人抬着一個台,上面敲打着太鼓的赤膊男子竟然就是他們的市長,阮兆輝非常驚訝。

小原祭結束後,阮兆輝邀請表演者聊天,原來這些赤膊打鼓的男子,許多都是醫生、律師,為什麼他們願意赤膊在街上打鼓?「他們說『因為這些文化是我們的東西,一起去做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香港就是差在這裏,政府、社會大眾對非遺幾乎沒有任何參與,覺得非遺是傳統、與大家無關係的。誰見過醫生律師舞龍舞獅?誰見過官員唱一曲南音?」阮兆輝認為,要令南音活下去,最直接的方法,是讓社會大眾認同它的價值。

首先從設立傳承人開始,藝以人傳,由傳承人專注將相關技藝傳開去,不單是推廣,還要教授。阮兆輝說,傳承人制度的設立非常緊急,會唱南音的人已經不多了,萬一再過幾年,這些老師傅不在了,這個遺產將成為歷史。

「南音唱的內容是悲涼的,但台下觀眾竟有講有笑。」

政府支援南音的措施,都是撥款辦活動為主,阮兆輝認為,這種模式出來的南音表演,難以傳承文化及提高社會認知,是資源錯配,而最近一次大型南音活動,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亦有團體申請資助後,舉辦的活動需要向公眾免費派票,結果到場的市民,超過一半都是不懂欣賞南音的,「南音唱的內容是非常悲涼的,但台下觀眾竟有講有笑,甚至有人是為了免費涼冷氣。」說是傳承南音,阮兆輝認為政府像在訓練人寫計劃書申請撥款。

阮兆輝指出,一個健康的行業,不一定靠政府給錢才能生存,只靠資助生存治標不治本,如喝毒藥解渴。長遠而言,還是需要從教育着手,最起碼要培養一群懂得欣賞南音的人。因此他舉辦多個兒童南音班及大學南音班,希望可以從小培訓人才。

國家「十四五」規劃明確支持香港發展成為中外文化藝術交流中心,在此契機下,政府考慮成立文化局,對此阮兆輝非常贊同,「我相信有一個專門為文化存在的部門很重要,有助提升非遺文化的地位。」

南音「聲聲相識」

樂器

南音一般用古箏、椰胡、洞簫等伴奏,並用拍板敲擊節拍。

表演者

在1920年代以前,南音主要由失明人士演唱,男稱瞽師,女名師娘。當時的南音表演場所是茶樓、酒館、私人寓所、風月場所等。南音藝人或沿街賣唱,或獲邀於喜慶宴會、神誕活動中表演。

興衰

二十世紀初,南音從廣州流傳至香港,唱曲、說故事成為當時的流行娛樂。後來粵曲的流行、1932年的禁娼政策、六十年代的電台廣播流行,改變了受眾到茶樓聽戲的模式。至七十年代演出場地大幅減少、大眾文化改變,南音普及程度大不如前。

 

倡設「傳承人」 有計劃地資助 鼓勵 支持

懂得非遺技藝的人愈來愈少,要保育非遺,有文化保育機構認為,設立傳承人制度及更大的非遺博物館非常重要,政府應該採取更積極態度,又應該鼓勵和推動民間力量投入非遺的保護行列中。

民間組織「文化力量」主席及《非物質文化遺產在香港》作者之一的高寶齡表示,對待非遺應該抱着「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傳承發展」的基本原則。而首要的工作就是設立「傳承人」,以免技藝失傳。政府必須採取積極的態度,制訂傳承人的界定標準、制訂傳承人的約章及有關管理制度。然後有計劃地提供資助,鼓勵和支持其開展傳習活動。高寶齡認為,傳承人並非單指一個人,而是在相對概念下,可由多個人或團體、組織組成。

再者是設立更具規模的保育地點。高寶齡建議,設立一個「非物質文化遺產」博物館。雖然目前有三棟屋博物館設立的「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心」,但由於面積不足而且地處偏遠,難以為推廣加大力度。應該另設一個博物館作為非遺項目的傳習所、培訓基地、推廣中心及工作室,進一步向公眾推廣非遺文化。

「掌握一門手藝,也可以是傳承人。」

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心上月重開時,非物質文化遺產辦事處館長伍志和曾以「傳承人」身份介紹製作非遺展品的師傅,他解釋,這個傳承人並非內地或者大家正在討論新增的指定傳承人物。「在香港設立與內地一樣的傳承人角色並不一定合適。」他表示,香港的情況與內地有一定差別,設立指定的傳承人難以平衡所有技藝者的利益,所以這個傳承人是以擁有技藝的原則而設立的,「甚至是一個年輕人,他掌握一門手藝,例如編製燈帶,他也可以是傳承人。」

提升硬件軟件 兩招復活非遺

圖:要發展非遺,鄭培凱認為,香港的硬件和軟件都需要提升。

要抓住中外文化交流中心機遇發展非遺,前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諮詢委員會主席、中國文化中心主任及教授鄭培凱認為,香港的硬件和軟件都需要提升。「最基本兩方面,一是向非遺工作者提供協助,二是提升社會對非遺的認知。」

過去香港着重經濟發展,輕看非遺等傳統文化,學生從小學到中學,幾乎沒有任何科目有任何章節與非遺有關。即使在大學,非遺的研究價值非常低。「教授開一個醫學研究課程,屬於A Class(甲等)的課程,對教授的個人名譽也有好處,但一項非遺研究卻只值C Class(丙等),開課程沒有半點榮譽及價值,自然沒有人會開,香港是個講業績的地方。」非遺與學術基本上各走各路,曾經走訪多地做文化研究的鄭培凱表示,內地與台灣都有很多學者,積極參與非遺傳統的研究,文獻豐富,研究深入,社會價值自然提高,但在香港,學者參與相關的文化研究極為缺乏。

香港不要只當文化搬運工

人手不足亦是保育非遺的另一難題。鄭培凱表示,直到2019年,非遺諮委會僅得19人,連一個人處理一個非遺項目都不足夠。有足夠人手,才能幫助合資格申請的人,甚至主動幫他們申請資助,才能夠協助這些技藝人建立傳承本錢。

「十四五」規劃支持香港發展成中外文化藝術交流中心,鄭培凱覺得是有利文化發展的契機,可增加市民的歸屬感。不單是發展非遺,亦有望提升香港對文化的關注程度。「香港的文化根源就是嶺南文化,是中國的東西。要在香港發展它也是非常合適,因為香港本來就是中外文化的聚集地,已有優勢。」鄭培凱認為香港不能太死板,不能單純當一個文化輸出的搬運工,要讓外國人看到創新的傳統文化,香港非常適合這樣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