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電影夢

文/穆亦

「讓一個人置身於變幻無窮的環境中,讓他與數不盡或遠或近的人物錯身而過,讓他與整個世界發生關係:這就是電影的意義。」

———本文刊登於《隨筆》2021年第5期

看電影是多數中國人休閒娛樂的主要方式,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份濃濃的電影情、一個柔柔的電影夢……

01 兒時電影夢

我有一個夢。我的夢在童年鄉村的谷坪上,在炎熱夏季的清風裏,在周六傍晚的蟬聲中。

周六是兒時我和小夥伴們翹首以盼的日子。那天,當太陽開始西下,我們便懷揣激動不已的心情,早早扛起板凳,來到村北那塊巨大曬穀坪。那裏,一塊白色電影銀幕早已高高懸掛在兩根豎立的木杆上,每周一次的露天電影放映將在這裏舉行。我們永遠是第一批佔位的觀眾,前三排的位置總被我們「盤踞」。

我們不會錯過天一黑便開始投放的幻燈片,雖然那只是一些宣傳口號或安民告示;我們更不會漏過接着放映的新影廠紀錄片《新聞簡報》,那裏常能看到毛主席接見外賓的情景;我們最期待的是最後閃亮登場的故事片,有些片子哪怕看了三次四次,情節和對白早已滾瓜爛熟。當然,最激動還是看八一電影製片廠的電影,每當看到伴隨雄壯解放軍進行曲出現在銀幕上光芒四射的五星廠標片頭,我們便禁不住怦然心動、熱血沸騰。

電影,是我兒時旖旎的夢。在那童稚的歲月裏,我們看了無數的露天電影,其中最多的是兩類:一類是國產戰爭片,《地道戰》《地雷戰》《上甘嶺》《南徵北戰》等;另一類是香港文藝片和戲曲片,《絕代佳人》《歡喜冤家》《王老五添丁》《王老虎搶親》等,由此記住了馮喆、郭振清、張良等國內影星和香港「長城三公主」夏夢、石慧、陳思思的名字。

電影《王老五添丁》

小學三年級,語文老師讓我們以「夢」為題寫作文。我毫不猶豫寫下了五個字:「我的電影夢」。至今猶記得其中一段稚嫩的文字:「電影是我的夢,我希望長大後從事電影工作,因為電影十分神奇,電影充滿刺激,電影讓人憧憬,電影使人快樂。」

每到冬春季節,天寒地凍,風雨凄凄,曬穀坪不再放電影。我和小夥伴們少了每周的期盼,心裏空落落的,提不起精神。

一日,同伴冰生髮現了電影的「秘密」。他告訴我們:在玻璃上反着寫下字或圖畫,用聚光投放到銀幕上就可以了。

我們立刻興奮起來,躍躍欲試,想製作自己的電影。

當時供銷社正在收購草藥,金銀花、車前草、半夏什麼的。我們五個要好的小夥伴上山挖了幾十斤,賣了四塊多錢,用這些錢去商場買了一支一尺多長的大電筒和四節電池,又把剩下一塊多錢每人買了一盒最愛吃的燈芯糕大快朵頤。

隨後幾天,我們找到幾十塊廢棄的玻璃,略作分工,有的用毛筆寫字,有的用彩筆繪圖,各自張羅起來。等到大功告成,找了個周六晚上,分頭把同村十幾個同齡的小學生都叫出來,正式在村裏一間堆放磚瓦的破屋裏放幻燈。當第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在大電筒的照射下,清晰地顯現在白牆上時,小夥伴們禁不住歡呼雀躍起來。這可是我們自製的幻燈片啊!半小時不到,幾十塊玻璃就放完了,大家也陸續散了,而我們幾人還興致勃勃地談論到很晚。第二天我們洗掉了玻璃上的字畫,又畫了新的東西,但當晚只來了六七人。第三天傍晚,我們再去請小朋友們時,都紛紛表示不來了,說太單調乏味了,沒什麼意思。我們五人在破屋裏面面相覷,一時也泄了氣。

四年級,我離開了童年成長的地方——江西省安福縣金田公社六房村,隨父母遷往縣城上學。那是一九六九年九月的一天,我們四兄妹坐在裝滿傢具的解放牌大卡車裏,望着汽車在砂石路上駛過捲起的長龍般的滾滾塵土,越來越遠地離開了兒時的村落,夏日鄉村裏對露天電影的憧憬也從那日起隨風淡去……

02 常思電影問

縣城有口老井叫鐵箍井,離井不遠有家破舊電影院,牆上石灰已斑駁脫落,那裏每天都放電影。

母親知我和兄妹愛看電影,每月給每人五分錢買學生票,許我們看一場電影,並一再叮囑,錶哥在電影院負責檢票,你們一定要買票進,不準走後門。此後數年,我們兄妹謹遵母親囑咐,每月買票看一場電影。遺憾的是,那時可看電影不多,看的最多是八部樣板戲電影和《艷陽天》《金光大道》等電影。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一批社會主義國家的電影陸續進入中國。大約是一九七七年,縣電影院上映南斯拉夫電影《橋》,告示說只放兩天。我從未看過南斯拉夫電影,覺得很神秘,很想去看,但當月的五分錢已用完了,便一人跑去電影院找機會。遠遠看見錶哥柳生站在門口檢票,我不好意思叫他,就在附近走來走去,裝作尋找丟失的東西一樣,想引起他的注意。錶哥專註檢票,一點也沒朝我這邊看,我有些失望。直到所有觀眾進完場了,突然聽見錶哥叫我的聲音:「早看見你了,想看電影嗎?」我羞澀地點點頭,他招招手讓我進去,說「沒有空位了,就站後面看吧」。我說「好呀」,歡快地進去了。這件事幾天後還是讓母親知道了,她狠狠地剋了我一頓,罰我兩個月不準看電影。但我並不後悔,每天把電影《橋》裏優美豪放的主題曲哼個不停:「那一天早晨,從夢中醒來,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再見吧……」

上了大學,因中文系教學需要,我有幸看到了一批蘇聯電影,其中最喜歡的是《這裏的黎明靜悄悄》,我連看了兩遍。這部電影透過生動的故事和鮮活的人物讓我感知了俄羅斯式的浪漫主義情懷和英雄主義精神,又在美好與殘酷的強烈對比中,帶給我生命毀滅的極大震撼和深刻啟示。

大學畢業,我終究沒有進入電影行業,而是做了一名新聞工作者。我因新聞報道的關係,認識的第一位電影人是中國首位獨立製片人、著名喜劇電影導演張剛,他先後拍攝了25部「阿滿」系列喜劇電影,這是中國持續時間最長的電影系列,他也因此被稱作「阿滿之父」。

在南昌工作的16年裏,因為新聞工作非常忙,幾乎從早到晚地採訪、寫稿,我較少進電影院,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九十年代初去廬山採訪時,在東谷電影院看了一場《廬山戀》。這家電影院每天從早到晚只放映《廬山戀》。游廬山,看《廬山戀》,成為廬山的一個固定旅遊項目。後來我看到報道,《廬山戀》放映二十周年時,上海「大世界吉尼斯」總部頒給該片「在同一影院放映場次最多的單片」稱號。這部電影創造了「放映場次最多」「用壞拷貝最多」「單片放映時間最長」等多項世界紀錄。同年,這家電影院裝修一新,正式更名為「廬山戀電影院」。

電影《廬山戀》劇照

二〇〇〇年,我因工作調動到了廣州。再次走進電影院是在二〇〇四年。同事推薦我去天河城的飛揚影城看一場電影,他用非常誇張的語言對我說:「太高級了、太震撼了、太享受了!」令我心癢不已。

幾天後,我與家人第一次去飛揚影城看張藝謀導演的故事片《十面埋伏》。走進影城,我這個八九年未進影院的影迷,彷彿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滿眼都是驚奇和詫異:開闊的售票廳、舒適的休息區、滾動片花的超大屏幕、琳琅滿目的時令飲品和特色小吃。進入觀影廳,眼前更是一亮:優雅溫馨的室內環境,頂天立地的弧形巨幕,國際先進的數碼環音系統,高坡度、寬排距、低視點、無遮擋的人性化設計。這部電影帶給我一場在家中看DVD從未體驗過的震撼刺激,享受了一次跌宕起伏的視聽盛宴。以後,我又多次走進這座號稱是中國第一影城的五星級影院,體驗一次次驚心動魄的大片神奇之旅。

這一時期,中國電影業開始悄然發生變化:拍電影由膠片到數字,蓋影院由單廳到多廳,進影城由看電影到享受電影。我進入影院看電影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我常思考一個問題,電影這種藝術形式何以如此魅力巨大、廣受歡迎?我想,一個主要原因是因為電影是所有藝術種類中語彙最豐富、形式最生動的特殊藝術形式。可以說,沒有哪種藝術形式使用了如此之多的語言元素:表演、對白、音樂、音響、場景、照明、色彩、化裝、服飾、特效等,多種電影語彙同時為銀幕形象創造發揮重要作用。一部耳目一新的優秀電影,往往在幾分鐘之內,便以其變化莫測的電影語言和直觀、具體、生動、鮮明的形象牢牢抓住觀眾的眼球,帶給人們強烈的視聽衝擊力和層出不窮的輕鬆、愉悅、緊張、亢奮、激動的美感。

正如蘇聯電影導演安德烈·阿爾謝尼耶維奇·塔爾科夫斯基所說:「讓一個人置身於變幻無窮的環境中,讓他與數不盡或遠或近的人物錯身而過,讓他與整個世界發生關係:這就是電影的意義。」

03 我的電影緣

嶺南春早,熏風拂面。二〇〇七年三月,我在粵北一個山區縣採訪。當晚有閑,我對同行的兩位記者說:「去看場電影吧!」他倆欣然答應。

令人意外的是,我們走了幾條街也沒找到一家影院,停步問街邊商場店員,她擺擺手說:「電影院早沒了!」

「關了麽?」

「拆了,蓋商品房了。」

我們一時愕然。

人生總在不期而遇間發生角色轉換,觀賞者、追捧者、局外人眨眼間就可能變為參與者、實踐者、局中人。當年十月,我的工作第一次真正與電影發生了關聯:我調入了廣東省廣播電影電視局工作。我很欣慰,終於可以為電影乾點事了。

二〇〇八年初,在北京一次會議上,我聽到了一組令人吃驚的數字:二〇〇七年,美國電影銀幕數近4萬塊,而中國電影銀幕數3527塊,不到美國的1/10;美國人平均每年走進影院5次,而中國人平均5年走進影院1次,為美國的1/25。

南粵情況如何呢?返穗後,我們做了一次調研,數據顯示,廣東全省僅剩影院89家,大部分集中在珠三角一二線中心城市;多數縣區原有影院或挪作他用或被拆除開發為地產;粵東粵西粵北縣級影院僅存不到10家,且建築陳舊不堪,設備落後老化……打造縣級影院,發展電影產業,成了我和同事的共識。

我們制定影院發展規劃、簽訂影院建設責任狀、推出「以獎帶補」鼓勵政策……隨着工作迅速展開,至二〇一六年底,全省影院總數由89家激增至930家,銀幕數5065塊,均比二〇〇七年增長10倍以上;全省電影票房增長了近16倍;農村公益電影放映場次也由二〇〇七年的3.2萬場增至28.17萬場。這份成績單的背後,凝聚着無數電影工作者奮鬥的心血和汗水。

「東方之珠,我的愛人,你的風采是否浪漫依然……」羅大佑的這首歌無數次在我耳畔響起,但我怎麼也沒想到二〇一三年五月我有機會來到香港工作。這是我的又一次電影緣,讓我得以走近香港電影、走近香港電影人。

香港曾被譽為「東方好萊塢」,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一年產電影四五百部,電影總產值超越亞洲電影強國印度的寶萊塢,躍居世界第二位。「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香港電影」,港產片曾經風靡全球,成為華人文化的一大標記。但近十年來,隨着內地電影的崛起,香港電影產業開始衰落,近幾年香港上映的港產電影每年僅四五十部。這種蕭條沒有持續多久。「合拍片」等一系列國家鼓勵政策出台後,香港電影人大舉進入內地創業,香港電影又迎來一次發展大機遇。

二〇一七年九月,我隨香港電影代表團參加了在呼和浩特舉辦的第26屆金雞百花節,令我們格外開心的是,香港導演林超賢執導的電影《湄公河行動》獲評最佳故事片。

電影《湄公河行動》劇照

無獨有偶。二〇一八年春節,香港導演林超賢執導的電影《紅海行動》在內地掀起觀影熱潮。我觀看了這部電影,這確實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片。這部電影在內地獲得總票房近36億的佳績,是香港電影人與內地電影人聯手打造的又一部佳作!

說實話,這些年我沒少看電影,電影是我向上級匯報工作的現場會,電影是我和同事工會活動的常規項,電影是我聯繫香港業界的新紐帶,電影是我與家人休閒娛樂的公約數。

我看了不少好萊塢大片,但看得更多的是國產電影。雖然好萊塢大片的故事懸念更多,視覺衝擊更大,更讓人緊張、刺激、興奮,但不得不說,國產電影帶給人的回味更久,引發人的思考更多,觸動人的心靈更深,留給人的記憶更長。也許這就是審美文化的民族性、地域性、親近性吧。

可以說,電影是永不褪色的民族文化記憶。國產電影以卓爾不凡的聲光影呈現展示了中華民族波瀾壯闊的民族歷史、跌宕起伏的民族命運、百折不撓的民族精神、豐富細膩的民族情感。觀眾可以從電影中發現生活的投影、找到情感的宣洩、獲得歷史的記憶。那些由國產電影塑造的價值理念和精神追求,成為中華民族的文化染色體,生生不息地流淌在中國人的血液中。

04 可敬電影人

在香港,我有機會結識不少電影界的領袖和著名影星。他們為電影夙興夜寐、嘔心瀝血、不懈奮鬥,都是我所敬重的人。

五年前一個夏日,我在灣仔參加一場演藝界活動,見到成龍、汪明荃、曾志偉、譚詠麟等人,他們都是在內地影迷中影響較大的幾位香港藝人。

成龍穿一套休閒運動衫,頭髮有些零亂,神色有點憔悴,一見面就快人快語道:「我在澳洲拍電影,剛回香港。」

坐下喝茶聊天時,我問成龍最近在拍什麼電影。他說已在拍和正籌劃的電影有五部,隨即伸出手指數起來:《鐵道飛虎》《功夫瑜伽》《機器之血》《中國人》(後改名為《英倫對決》)和《巴格達》(後改名為《狂怒沙暴》)。

我非常吃驚:「這麼高產忙得過來嗎?」曾志偉在一旁替他答道:「他太投入了,電影就是他的一切!」又感慨地說,「為了電影他完全不顧自己安危,出道以來不知道受了多少次傷,摔斷過多少根骨頭,他能活到今天就是個奇跡!」

我看過一篇報道,成龍從影以來拍了200多部電影,從替身演員到功夫巨星,爬、跳、吊、打,他都親力親為,以致頭破血流、折手斷腳,歷險無數、重傷無數,其中極嚴重的傷20多次。

譚詠麟回憶道:「記得是一九八六年在南斯拉夫拍《龍兄虎弟》,成龍高空墜落,受了重傷,顱骨和耳骨碎裂,動了大手術,我和志偉去醫院看他,透過病房玻璃見他在床上昏睡,叫了幾聲沒答應,我靈機一動吹起了口哨 ,吹的是我為這部電影演唱的插曲《朋友》,他果然醒了,但看了我們一眼又昏睡過去。」

譚詠麟情不自禁地用口哨再次吹起那段音樂,聲如鶯啼、洋洋盈耳,舒緩悠揚、情深動人。現場鴉雀無聲,大家都被吸引了,彷彿透過口哨聲聽到了那段感人至深的歌詞:「你為了我/我為了你/共赴患難絕望裏/緊握你手/朋友」,看到了那段片尾花絮裏成龍飛躍高牆不慎墜落十多米腦袋破裂、血流一地的震撼畫面。

二〇一七年七月三十日,《建軍大業》盛大首映式在灣仔會展中心舉行,製作方之一的寰亞電影公司老闆林建岳邀請我出席首映禮。這是寰亞電影繼《建國大業》後與中影集團合作的又一部重磅電影作品。

林建岳於二〇〇〇年入股寰亞電影公司成為大股東。二十年來,他推動寰亞電影製作了100多部口碑票房俱佳的華語電影,如二〇〇二年的《無間道》、二〇〇五年的《頭文字D》、二〇〇七年的《投名狀》、二〇一四年的《救火英雄》、二〇一五年的《衝上雲霄》、二〇一六年的《賭城風雲Ⅲ》等,致力於保持在亞洲電影製作和華語電影發行上的領先地位,為全球觀眾提供多元化的觀影體驗,為振興香港電影做出了巨大努力。

近年,作為全國政協常委、香港旅發局主席(現為香港貿發局主席)的他,面對香港影院逐年減少之勢,大力推動「區區有戲院」計劃,並帶頭投資新影院,翻新改造舊影院。目前寰亞集團屬下公司MCL的14間戲院遍布全港,擁有74塊大銀幕,票房佔有率不斷上升。

香港影視界每年的國慶晚宴我必參加,在這裏見到不少香港電影人,也認識了被網民稱為「慈善超人」的古天樂。古天樂電影成就斐然,但更為人稱道的是他的慈善奉獻。二〇〇九年,古天樂成立慈善基金,開始在貴州習水、遵義等地捐建學校、醫療所和水窖,至二〇二一年,共捐建135所學校、20多所醫療所和50多口愛心水窖。難能可貴的是,他行善不張揚,低調做好事,被贊為「明星中的明星,偶像中的榜樣」。二〇二一年三月十六日,香港電影工作者總會宣布古天樂擔任新一屆總會會長。

在港期間,我觀看了創下國產電影歷史最高票房紀錄及全球單一市場單片最高票房紀錄的《戰狼2》,並在首映式前見到了吳京、盧靖姍等主創團隊成員。

我對吳京贊道:「這部電影將電影工業與中國文化中國精神相融合,成功塑造了有家國情懷的中國式英雄,讓人看到了一種永不服輸、永不言敗、永不趴下的中國精神。電影說出了中國人的心聲,演出了中國人的氣質,拍出了中國人的骨氣!」吳京眯起眼睛笑了。

我又笑着分享了一個網帖,稱讚了香港演員盧靖姍:「前不久從網上看到一個有趣的跟帖,說為什麼我們時至今日才看到如此棒的國產大片,那是因為『姍姍』來遲。」大家都開心地笑了。我對盧靖姍說:「網民這個風趣的評價也許還證明不了你的影響力,但足以說明你在內地漲了不少粉絲,願你不斷進步!」她馬上看了吳京說:「謝謝京哥!」

這部電影后,盧靖姍獲邀參加第74屆威尼斯電影節並獲得Kineo Anica國際藝人獎,又連續在內地參演電影、參加綜藝,果然越來越紅了。

05 與兒約電影

我在香港的娛樂方式主要是看電影,這也是了解香港社情民意和青年文化生活的一個窗口。看電影多是和兒子一起去。兒子長大後有自己的朋友圈,與父母溝通就少了,但我倆有個共同愛好就是看電影。我們平均每月至少相約看一場電影,好萊塢的科幻片、災難片,國產的諜戰片、喜劇片,香港的槍戰片、功夫片都是我們的最愛。

香港有60餘家影院,我倆去的最多是銅鑼灣時代廣場12至14層的UA影院,這是UA的旗艦影院。UA的影廳都配置了超高分辨率的索尼4K放映系統,聲畫效果極佳。影廳天花上布滿黑色LED射燈,每支射燈的方向和角度不一,營造出光與影的多個組合,令觀眾如置身於攝影棚般被牽引到電影情節之中,化身片中角色而喜怒哀樂。這是UA影廳的神奇效果。

在UA看電影,觀影前我們總愛去9層的星巴克小坐一會兒,喝上一杯咖啡、聊聊天,隨後到13層的小賣部排隊買上2包爆米花和水,觀影時,邊欣賞影片邊享用小食,此時的感覺放鬆、愜意、爽!夜間散場後乘電梯下到街面,常有不同的街頭樂隊在廣場上演奏,我們往往佇立片刻,靜靜聽上一兩支動聽的粵語歌再乘地鐵或公交離開。

在UA看過的電影中,《銀翼殺手2049》讓我記憶猶新。說實話,看科幻片很喜歡,但又非我這個年齡所長,這類電影知識新、懸念多、轉換快,常常邏輯關係還沒弄清已跳到別的場景。

那天好在兒子在旁,便每每側頭輕聲問他。他一會兒小聲回答:「K震驚的原因是萬萬沒想到那個秘密與他之間居然有着不同尋常的關聯。」一會兒又側過身子對我咬耳朵:「K一路追尋遇見的這個人是失蹤三十年的前銀翼殺手瑞克·戴克,這是找到所有真相的關鍵人物。」但我還是有許多不明,纏住他問個不休,他見問得多了,便用眼神斜斜觀眾,示意別影響人家觀影,我左右望望,只好無奈作罷。

返家路上,乘坐的23路雙層巴士頂層空無一人,我們討論了一路科幻片和好萊塢電影。

百老匯戲院也是我倆常去的地方。百老匯是香港最大的院線,管理百老匯、PALACE、AMC和My Cinema 四個影院品牌,共有12個影院、63塊銀幕,分布在港島、九龍和新界各地。

最初關注到百老匯是與著名編劇何冀平的一次聊天。我在呼和浩特參加第26屆金雞百花獎頒獎典禮時,與何老師同車前往頒獎現場,一路上聊起看過的電影。她說常去油麻地的百老匯電影中心,那裏能看到一些歐美電影和偏小眾的外國文藝片。問她是否住在附近,她說不是,所以每次去都連看兩場。她的話引起我的興趣。

一個周末的傍晚,我與兒子一起乘地鐵去了油麻地。出地鐵站問了多人才找到位於眾坊街駿發花園的百老匯電影中心。

這家影院是香港少數播映小眾電影的商業戲院,定期舉行特別放映、電影節、影展等。影院G層右側是一間面積不大的DVD店,出售或出租各國電影影碟,小店實行會員制,會員繳納120元可免費租借DVD一年,一次2張,限7天歸還。左側是以美國著名導演、編劇、製片人斯坦利·庫布裏克命名的書店。這家書店售賣電影、文化類書籍並提供咖啡食品服務。

當晚這家影院正在上映的電影有韓國電影《逆權司機》、美國電影《冰峰逃生》和《風河谷謀殺案》等。買票時問兒子看哪部,他選了8點10分的《風河谷謀殺案》,我笑笑說:「行,反正你付錢!」他二話沒說刷了卡。這部電影聚焦的是印第安原住民的命運。導演試圖透過電影讓公眾關注弱勢群體權益,減少冤案發生。走齣電影院時,兒子感慨地說:「看完挺壓抑的,美國自己處處不公,還成天管別人事。」

我們還去過坐落在旺角西洋菜街的另一家百老匯戲院,看過一部美國片《間諜聯盟》。看這部電影不容易,去時先乘電梯上5樓,再一層層步行到9樓。影廳很小,又窄又矮,但觀眾坐得滿滿的。看完電影已近午夜11點,西洋菜街依然燈火通明、燦如白晝,人流不斷、熙熙攘攘,讓人真切體會到旺角之旺。

我和兒子在香港觀看的影片中,印象最深的是看李安導演的新片《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這部未上映先轟動的新作,李安用上了120禎3D的新技術拍攝,全球只有5家影院可達最高標準放映。雖然香港影院只有最高60禎的放映規格,仍然颳起了一股不小的觀影潮。戴上3D眼鏡,一幅幅景深極強的畫面,一道道燦若火焰的陽光,一個個如立眼前的軍人,一張張清晰至極的面孔,還有那戰場上血紅的眼睛、驚恐的眼神、瀕死的特寫,電影的清晰度、真實感給人前所未有的視覺衝擊力!

電影《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

看完這部電影,我忽然明白了電影這種藝術形式獨佔鰲頭、長盛不衰的真正原因,因為電影是一種從未停止過技術變革步伐、從未中斷過求新求變歷程的藝術形式。100多年來,電影技術的發展從無聲到有聲、從黑白到彩色、從膠片到數字、從寬幕到巨幕、從2D到3D、從24幀到120幀、從環幕電影到全息電影……每一種與電影有關的新技術、新材料的誕生,都帶給電影新的突破、新的發展、新的神奇,令觀眾進入極度震撼、極其享受的新世界。

06 尋夢清水灣

香港清水灣有一處佔地約60畝環境優美的地方,這裏遠離都市,四面環山,樹木蔥鬱,幽雅寂靜。這是銀都機構所在地。它的前身是長城、鳳凰、新聯三家電影製片廠,兒時觀看的香港影片大都出自這三家片場。

是什麼樣的製片廠拍出了一批批生動有趣、健康有益的影片?是什麼樣的電影人鑄就了當年香港電影的輝煌?帶着兒時的夢、帶着縈繞心頭數十年的問題,我來到了清水灣,彷彿走進兒時村頭高高懸掛的那塊神秘銀幕。

銀都機構總經理陳一奇、時任副總經理任月向我介紹了銀都機構的前世今生。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電影導演蔡楚生、司徒慧敏等從上海來到香港創業,揭開了左翼電影發展的序幕。

一九五〇年,長城電影製片有限公司成立,標誌着新中國成立後首個愛國電影公司正式在港創立;一九五二年,新興粵語片公司新聯影業公司和鳳凰影業公司先後宣告成立。至此,香港愛國電影製片體系——「長鳳新」電影體系在港形成。

長城初創,公司負責人袁仰安在其主編的《長城畫報》創刊號發表署名文章指出:所謂進步電影,首先要有正確的立場,立場站穩了,再在內容和形式上求進步;要避免過往氾濫銀幕的神怪、武俠、色情、迷信,減少對荷裏活(好萊塢)低級趣味胡鬧作風的一味模仿。這種方針和理念後來亦為鳳凰和新聯公司所採納。為了求得一個好故事,鳳凰獨創了「衛星繞地球」的編劇方式,即某一位編導提出一個故事梗概,大家認為不錯,就坐下來各抒己見,添枝加葉,甚至天馬行空、任意發揮。

一部部好片正是在這種集體討論、碰撞中產生並成為票房保證。長城的開山之作、李萍倩導演的諷刺喜劇《說謊世界》推出後大受歡迎,連續公映82場;一九五一年出品的《血海仇》上座率壓倒同期上映的西片;夏夢初試啼聲的《禁婚配》(一九五一)成為全年港產國語片賣座冠軍。從一九五〇年至一九六六年,三家電影公司共拍攝電影262部。

五十年代開始,一大批長鳳新的電影陸續輸入內地。這些電影題材豐富,或是反映小人物家庭生活的寫實文藝片,或是充滿娛樂性、諷刺性的喜劇片,或是弘揚優秀傳統文化、道德觀念的古裝戲曲片,如一九五三年的《絕代佳人》,一九五五年的《一年之計》,一九五六年的《新寡》,一九五七年的《男大當婚》,一九五八年的《柳暗花明》,一九五九年的《王老五添丁》,一九六〇年的《王老虎搶親》,一九六一年的《雷雨》等。

這些電影在「寓教於樂,導人向上,導人向善」的基礎上,表現了城市現實生活,發揮了勵志和勸誡作用,受到內地觀眾的歡迎,有的影片還引發狂熱的觀影浪潮。第一部被引進的香港影片是袁仰安導演的《孽海花》(一九五二),至一九六〇年底共放映16347場。六十年代初,上海街頭有句流行語「千方百計為一計(《美人計》),三日三夜為一夜(《新婚第一夜》)」,連續數天晝夜排隊買票的景象足見當年上海市民對長鳳新影片的如痴如狂。一九五七年,《絕代佳人》《一板之隔》《家》等五部優秀香港影片被文化部授予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五五年度優秀影片榮譽獎。

陳一奇告訴我,由於「文革」原因,從一九六四年開始,長鳳新影片輸入內地的合作模式中斷,直到15年後的一九七八年才開始恢復。一九八二年十一月,長城、鳳凰、新聯三家老牌電影公司合併成立銀都機構,長鳳新體系進入了發展的新階段。

我在銀都機構的園區內漫步,這裏沒有現代化的高樓大廈,只有一棟低矮老舊的辦公樓和五個大攝影棚。當年,這裏是香港著名的夢工廠,每日燈火璀璨,人流穿梭;這裏誕生了一大批電影明星,夏夢、石慧、陳思思、白茵、朱虹、高遠、傅奇、江漢、周驄等。如今,這裏依然是香港重要的電影生產基地。

我在香港見到許多當年長鳳新的著名藝人,周驄、李嬙、朱虹、白茵等。其中最開心的是見到了童年時的偶像夏夢女士。

夏夢

那是二〇一五年春節前夕,我與同事一起去夏夢家看望並問候節日。路上,我對同事說,兒時看露天電影,我看了不少夏夢的電影,那時覺得她真是太美了,身材窈窕柔美像塘邊柳枝一樣,容貌姣好秀麗像月宮嫦娥一樣,眼睛清澈明亮如天上星星一樣。同事笑了,說沒想到我那麼小就有偶像。

其實,夏夢是許多不同年齡人的偶像,因為夏夢之美不僅美在沉魚落雁的外表,更美在心若芷萱的品質,美在她對待工作、生活和家庭的嚴謹態度。夏夢自出道以來始終潔身自好,給自己約法三章:不為人剪綵、不應邀吃飯、不拍內容不健康的戲。她戲裏戲外界限分明,在家中不掛一張劇照,專心做好妻子和母親,是當時電影界難得一見的「標準的女人」。

夏夢的家布置得十分雅緻溫馨。她已82歲高齡,雖青春已去、美貌不復,但優雅如故、氣質猶存。她很開心我們去探望她,頭天便囑咐照顧了她幾十年的彩姐做了茶葉蛋。夏夢給我和同事每人用碗盛了一個金黃色的剝殼茶葉蛋,並說:「這在我們家鄉上海叫金元寶,吃了它,寓意來年大發、財源滾滾!」我接過她的話說:「預祝內地電影、香港電影都財源滾滾!」她樂呵呵地笑了。那天,我們邊吃邊聊,相談甚歡。

二〇一六年十一月初,我打算抽時間再去看望夏夢女士時,竟傳來她因病去世的消息,令人唏噓不已。

十一月二十日,我出席在香港赤柱舉行的夏夢追思會。低回的音樂、潔白的鮮花、美麗的照片、滾動的圖像,無不讓人心生感慨,嗟嘆紅顏易老、生命短暫。突然,我抬頭望見了前方銀幕上投影定格的夏夢桃李之年的巨幅肖像,姿艷絕代,清麗卓倫,尤其是那雙黑珍珠般的眼睛閃閃發亮,像要開口告訴你什麼。我頓時想起了夏夢對我說過的一句話:「我的一生圓了電影夢,我為曾經是中國電影的一員而自豪!」

人生如夢,夢如人生。夏夢是幸福的,因為她圓了自己的夢;夏夢值得自豪,因為她一直在為電影夢堅持不懈、腳踏實地地奮鬥。

有時我想,雖然我未直接從事電影生產的工作,但作為一名電影的欣賞者、熱愛者,作為一名電影事業和電影產業的參與者、服務者,我與電影結下了不解之緣,我為電影盡了綿薄之力,從這個意義上說,我也在一步步實現兒時的電影夢。為此,我時有幾分欣喜。

寫於二〇二一年七月

(文中圖片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