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暴雨鬥爭了一百年 香港的經驗值得參考嗎?

鄭州的動態正牽動所有人的心。數據顯示,7月20日16時至17時,僅鄭州一小時內的降雨量就達到201.9毫米,超過我國陸地小時降雨量極值!這個數據什麼概念?許多網友已經科普——相當於150個西湖在1小時內從天而降!

武警河南總隊官兵緊急投入抗洪搶險(中青報)

要知道被暴雨折騰慣了的南方城市也幾乎沒有遭遇過這樣的規模:去年廣州發水災時,地鐵也淹了,也造成了傷亡,但那時黃埔區錄得的1小時雨量最高記錄為167.8毫米

而動不動就掛「黑雨」預警的香港,看似經常被「洗禮」,但實際上有記錄以來的1小時最高降雨量為2008年6月7日的上午8時至9時的145.5毫米,遠不及這次鄭州的遭遇。若看單日降雨量,鄭州20日凌晨2點至今天凌晨2點,鄭州降雨量達到了622.7毫米,而香港歷史上最高的記錄為534.1毫米,且已經是將近一個世紀以前的事情了。

所以稱這次鄭州遇到的情況是「百年不遇」、「千年不遇」一點不為過,如剛才所說,就算把150個西湖的水突然傾倒到任何一個南方城市,就算地勢再有利、排水系統再先進,大概率也難以應對,哪怕是防洪工程可圈可點的香港。

雨中香港(unsplash)

不過提到香港,作為一個跟暴雨和水災鬥爭了一百多年的城市,雖然有時候遇到災情也應付不來,但一些血淚換來的經驗還是值得分享的。特別是這次鄭州特大暴雨,結合近期全球反常的氣象災害,比如加拿大一些城市極端高溫,以及歐洲導致百人死亡的暴雨洪災,或許正預示着全球氣候變化正改變我們對正常天氣的定義,一些距離我們很遙遠的災害,說不定哪天就來了。

所以這篇分享並不是針對這次極端暴雨問題的馬後炮,更不是指責,而是真心希望能給未來應對類似情況時帶來一些善意的經驗。

長期和暴雨打交道

香港有哪些經驗可以參考?

一、自動觸發的機制和寫入法律的權利

雖然很殘酷,但預警意識都是在災難中不斷養成的。目前國家對於氣象災害的預警有着完備的規範,包括這次河南的預警其實17號就開始有提示了,但意識也是防災的關鍵一環。

香港的暴雨預警級別(香港傳真)

在關注暴雨和颱風動向這一點上,南方朋友可能會更主動,或許就如北方對旱災和雪災較為敏感一樣。其中導致南方人時刻關注暴雨、颱風動向的誘因是——幾乎自動化的停課停工機制。無論在香港,還是廣州、深圳等廣東城市,只要暴雨預警一來,家長和小朋友就會守着電視或者手機,一旦掛了最高(或次高)級別預警,不需要學校老師通知,大家會主動乖乖地守在家裏。而打工人們也會根據預警來向老闆爭取「放假」的權利。

另外這兩天還有網紅拍段子,說南方人看到颱風暴雨預警,第一反應是屯糧下廚,繼而呼喚鄰裏打麻將,這並非虛構。之所以大家如此放心地家裏蹲,是基於一種默契——不需要繁瑣的通知流程,見到預警大家都會按照規則來行動,而這個傳統已經延續了起碼二十多年了。而在這二十多年中,這種默契更是上升到了法律層面。

2013年深圳出台《深圳市颱風暴雨災害公眾防禦指引(試行)》(香港傳真)

資料顯示,2013年深圳市便出台了《深圳市颱風暴雨災害公眾防禦指引(試行)》和《深圳市颱風暴雨災害防禦規定(試行)》。在當年的政策解讀會上,時任市三防辦調研員廖理揚稱,這兩項政策首次就學校停課和建議用人單位停工相關問題作明確規定,比如當高級別颱風和暴雨預警信號發布時,學生不必等教育部門的通知,可以不去上學,且原則上建議用人單位安排放假或停工,廖理揚當時稱:「這兩項規定在我市災害防禦機制建設歷史上均實現了突破」。

不過這樣的自動化停課停工機制,用廖理揚的話說——靈感來源於香港。

小編還記得,在90年代深圳的預警機制還不如現在完善時,大家會開着TVB或者ATV盯着香港的預警,哪怕某個雨天深圳沒有掛預警,但只要香港掛了,那照樣要跟老師和學校爭取一天的假期。

香港對於暴雨預警下的指引細化到了夜校(香港傳真)

在極端天氣情況下,香港無論幼兒園、中學校、大學都有明確的停課複課指引,甚至香港特區政府教育局還專門針對夜校作出了單獨的安排。在災害天氣預警下,學校須嚴格按照指引進行停課和複課安排,而教育局也會在預警前後發布新聞公報作提示。

除了明確停課複課,香港還通過法例約束了災害天氣預警機制下僱主的行為,以保障打工人的權益。

香港《僱員補償條例》寫明了有關暴雨天工傷的定義和賠償細則(香港傳真)

其中香港《僱員補償條例》明確規定,如果僱員在烈風警告(8號風球或以上預警)或暴雨警告(紅色暴雨或黑色暴雨預警)期間內因為上班遭遇意外,就必須算作工傷。而且條例明確規定了時間範圍,即災害預警生效期間,上班前的四小時、下班後的四小時,只要是在上下班路上發生意外,僱主都必須賠償,而且對補償細節作出了詳情規定。

2019年,在強度罕見的颱風「山竹」肆虐香港後,香港特區政府根據實際情況增加了一種災害預警,名叫「極端情況」。所謂極端情況就是當超強颱風導致包括公交嚴重受阻、水浸、山泥傾瀉等情況時,港府會視情況在降低颱風預警之前發布一個額外的「極端情況」預警。

2021年4月,香港《僱員補償條例》根據港府添加的災害作了修訂(香港傳真)

2021年4月29日,香港特首林鄭月娥簽署2021年第4號條例,將「極端情況」下的僱員補償細則補充進了《僱員補償條例》,也就是說,在「極端情況」下受到工傷的僱員,也能得到賠償。

香港《颱風及暴雨情況下工作守則》封面及目錄截圖(香港傳真)

雖然對於災害預警下是否強制停工香港並沒有立法,但是在2019年香港勞工處頒布了一份《颱風及暴雨情況下工作守則》,正逐漸成僱員在和公司簽訂合同時的參考,因為這個守則中給僱員支了不少招,包括提示僱員可以在簽訂合同時,將極端天氣下的假期安排明確寫進條款。

二、變相提前預警——預判自己的預判

及時通知預警,這沒啥新鮮,互聯網時代只要發個預警很快就能被大家看到。不過香港在預警上有一個有趣現象,就是作為官方發布機構的香港天文台,會在颱風或暴雨來臨之前,在社交平台上對可能發布的預警作出預告,換句話說就是——預判自己的預判。

預判也是新聞。

比如明天掛1號風球的可能性很大,那麼天文台就會提前告知大眾讓大家做好準備,媒體也會轉載天文台對預警的預測,變相將預警時間提前。反之,當颱風或者暴雨將減弱時,天文台也會做取消預警的預測。有了這些對預警的預判,一方面可以提醒香港市民保護自身安全,另一方面也可以讓學校、企業提前做好停課停工或者複課復工的準備。

除天氣部門外,暴雨和颱風來臨時,勞工處和教育局也會作出相關呼籲。

除了天文台通知外,包括剛才提到的香港勞工處、教育局也會同步發布新聞公報,既提醒家長、學生、學校,也提醒僱員和僱主要留意預警動態,甚至會提醒僱員僱主維護好勞資關係......

當然,上述「主動意識和自動機制」、「清晰的法規」、「及時提前的通知」,在防災面前三者缺一不可。雖然在面對千年不遇的極端情況下,這些香港未必都能做到,但是這其中任何一個環節多落實一點點,造成的損失可能就會少一些。

三、摸爬滾打中不斷加固的防禦工程

無論是鄭州面對的特大暴雨,還是歐洲面對的洪災,全世界估計都難找到可以應付的排洪系統,香港估計也夠嗆,但是經歷了一百多年暴雨的折磨,香港的防禦工程確實是在因地制宜、不斷加固。

文中開頭提到,香港曾經在1926年遭遇了歷史上最大的降雨,但那時的香港基礎設施建設遠沒有今天這麼完善,因損失慘重!香港前天文台台長岑智明曾經在網上分享圖片,展示了當時香港的情形:

圖/A Review of Natural Disasters of the Past
圖/A Review of Natural Disasters of the Past

而在50年代至70年代,香港也曾發生過幾起嚴重的雨災,造成大量人員傷亡,其中以1972年「六一八雨災」最為嚴重,當時因暴雨導致山體滑坡造成了156死、117傷。所以香港在面對颱風和暴雨時,除了防澇、防風,還得防塌。

其實香港剛回歸那會兒,每逢下雨必淹水的情況經常發生。尤其是旺角一帶,常常因大量雨水從獅子山流下來造成積水,且在1997年和1998年先後發生了嚴重水浸事故。據歷史數據記載,1998年6月9日當天,香港的單日降雨量達到了20世紀的第二高——411毫米,僅次於1926年水災

大坑東蓄洪池 圖/香港特區政府渠務署

同時隨着香港不斷發展,當時已有的雨水渠已經無法勝任長遠的防洪工作,因此港府推出了香港史上第一個大型地下蓄洪計劃——大坑東蓄洪計劃。這是一項耗資2.9億、地下容量達10萬立方米的蓄洪工程,可應對每小時100毫米的降雨量,比香港黑色暴雨的70毫米標準還要高。項目在2004年9月落成。

不過僅有一座蓄洪池遠遠不夠。在這項工程落成後的第四年,也就是2008年6月7日,香港遭遇了有史以來1小時降雨量的最高紀錄——145.5毫米。這次暴雨造成了香港多個鬧市區發生水災:

圖/wikipedia
圖/wikipedia

於是香港緊接着又在2007-2008年啟動了幾項雨水排放工程,其中2012年落成的香港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防洪工程——港島西雨水排放隧道可稱為「壯觀」。

港島西雨水排放隧道工程圖 圖/香港特區政府渠務署

雖然埋在山裏,但是從示意圖可以看出,它貫穿整個港島,排水隧道全場11公里,從數碼港經香港上環、中環、銅鑼灣最後抵達大坑。該工程可以截取從香港島半山區集水區的大部分雨水,並通過隧道直接排出香港島附近的海域,以減少雨水流向下游的問題。

不過半山截流無法解決所有問題,就在這個隧道落成那一年,香港又在山腳處推出了第二項蓄洪池計劃——跑馬地地下蓄洪計劃建造工程。這項工程就建在大家熟悉的跑馬地賽馬場地底下:

跑馬地地下蓄洪計劃建造工程示意圖 圖/香港特區政府渠務署
跑馬地地下蓄洪池 圖/香港特區政府渠務署

暴雨過後,暫存在蓄洪池內雨水便會透過自然回流及水泵經下游雨水排放系統順勢而下排出大海。這項工程第一期2015年落成,第二期在2017年落成。

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第一期蓄洪池落成的第二年(2016年),香港遭遇了各種罕見的暴雨天氣,特別是在10月19日入秋後還掛了一次「黑雨」,那次暴雨也破了幾項數據紀錄,淹了好幾處地方。但幸好第一期跑馬地蓄洪工程已經啟用,當時港府渠務署助理署長簡炎輝說,那天香港有約2.7萬立方米的雨水從上游傾斜而下,若第一期蓄洪池未啟用,後果不堪設想。

香港和深圳緊緊挨着 圖/香港特區政府渠務署

除了市區的蓄洪工程、排水工程,香港還有一個大型蓄洪工程建在深圳對岸,可能連很多深圳人都不知道。香港和深圳緊緊挨着,深圳河的防洪至關重要。從1995年到2017年,深圳河治理工程分四期建設完成,其中一、二、四期均以防洪為主要目的,尤其是第四期建了一個80,000立方米的蓄洪湖泊,既可以蓄洪,還承擔着生態保育的功能。

香港水浸黑點統計表 圖/香港特區政府

香港另一個或許值得借鑒的舉措,是香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建立的水浸黑點檢測系統。該系統根據雨水排放系統的排洪能力、以往的水浸記錄、接獲的水浸投訴及相關地點的防洪標準而編製,並根據實際情況處理香港的水浸情況。經過二十多年的運作,香港容易淹水的黑點已經從最初的90個下降到2021年的4個,且嚴重水浸點已經完全消除。

香港斜坡資訊系統 圖/香港特區政府

除了蓄洪防洪,香港對待斜坡也很認真。數據顯示,1945~1997年間,香港大小不同的滑坡和泥石流共發生超過27,000次之多,而面對雨水較多的特點,香港也制定了比較完善的斜坡管理制度,包括給每個斜坡制定編號、確定責任方,並且相關的信息都可以在網上查到。

直到今天,香港藉助着地勢條件,加上這幾項蓄洪工程、排水工程以及斜坡管理制度,守着香港的防洪、防災的底線,同時也在各區推行着「海綿城市」的概念。這些工程和計劃並沒有那麼神秘,也沒有那麼完美,之所以不斷擴建不斷加固,一定程度也是被老天爺給逼出來的。不過香港從災害預警到市民意識,再到防洪工程上的走過的路(包括很多彎路),或許可以為一些需要的城市帶去一些經驗。

和香港一樣,所有城市的防洪工程都不是一天建成的,而且大家都在積極尋找更好的解決方案。今年,國務院辦公廳發布了《關於加強城市內澇治理的實施意見》,意見提出要「將城市作為有機生命體,根據建設海綿城市、韌性城市要求,因地制宜、因城施策,提升城市防洪排澇能力」。而工作目標是在2025年讓各城市排水防澇能力顯著提升,讓老城區雨後及時排水,讓新城區不再「看海」;到了2035年,更是定下總體消除防治標準內降雨條件下的城市內澇現象的目標。

實現這些目標,少不了經驗的交流。當然,這個過程中遭遇的未知氣候變化,可能會讓實現目標的道路更加艱難,但也可能會加速目標的實現。其實這次洪災發生,香港的經驗或許能幫上點兒忙,但同時也在警示香港——連北方城市都在遭遇這種罕見的暴雨,那麼在越來越難以捉摸的氣候變化下,香港是否有一天會遭遇到更甚於此的災難?至少目前香港還沒有接受過這種極限暴雨考驗。再想得極端一些,如果香港等南方城市有一天遭遇了未曾遇見的天災(比如雪災),那當下是否已經有了應對之策?

最後真心希望鄭州一切平安,也希望這樣的天災不要再發生了!

(來源:「香港傳真」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