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與空間:中山公園情未了

●龍岩市中山公園內的虹橋。 作者供圖

文/肖中良

清晨,送小孫女往松濤小學讀書。時間尚早,突然萌發到中山公園逛逛。久違了的地方,想找回一些感覺。

多少次,從她身邊走過,來去匆匆,未曾停下過腳步,仔細端詳她變化的容顏。

40年了,人都滿臉滄桑了,公園呢?

映入眼前的是:一片片碧綠的草地,一年四季不謝姹紫嫣紅的花圃,白楊樹般高大挺拔的棕櫚,流光溢彩的燈柱,現代化的音樂噴泉,藝術長廊,亭台軒榭,樓閣花牆,假山池沼……滿眼春光,猶若一身珠光寶氣典雅華貴的美少婦。有時,歲月也真魔幻,可以讓一個人容顏蒼老,卻讓一個公園煥發了青春。

上午8點剛過,男男女女,一簇簇人群,從四面八方,絡繹而來,魚貫而入。林蔭小道上,情人夫妻,依偎相擁,卿卿我我,呢喃細語;噴泉四周,好友親朋,如約而至,互致問候,一路歡聲笑語;台階甬道,熟人邂逅,引伴驚呼,或寒暄或密晤,走坐自如。有人在長廊一隅,吹拉彈唱,引吭高歌;有人在石桌凳前,鋪開棋盤,對弈搏殺;有人在亭子中間擺開龍門陣,鬥雞玩牌;更多的人在空曠坪地,方陣龐大,佇列整齊,跳起熱情奔放的廣場舞,聲唄宏大,動地震天。悠閒的人們找到合適自己的角落家長里短,海侃神聊,或專注讀書,或低頭玩手機,有的長空舞劍,有的穿梭太極……在這個天地裏沒有生熟,無論親疏,不分貴賤,莫辨男女,不較年齡,只講興趣特長,隨心順性,抄起傢伙,露出本領,隨時隨地加入其中一個群體,愉快聚散,真乃五花八門的時代世俗大世界。此刻,置身其間,社會的和諧,人間的美善,世道的安寧,一切彷彿都生長在這個公園裏。

畢竟這是一座號稱七八十萬人口的新興地級市,在大街上,平日難得遇見一個熟人。奇跡又在這座公園發生了。那天放學後,小孫女鬧着鑽了一回假山。一出洞,猛抬頭,一個似曾相識的女性站在面前,雙方驚呆了片刻,終於認出,是二十幾年前一起函授學習的同學。她也帶着小孫子來公園玩。她小我好幾歲,竟然已經退休了,我才想起女性是提前五年退休的。她保養得很不錯,歲月這把殺豬刀在她身上溫柔起來,她基本未變:苗條的身段,姣好的面容,笑起來一對美麗深邃的酒靨,是她標誌性的魅力點,讓人無法忘卻。我說:「你像廟裏的觀音,不會老。」年過半百的奶奶,不施粉黛,臉上無斑點,身材不臃腫,風韻不遜徐娘,難得。她說:「你除了發了點福,也沒什麼變化啊,我才認得出來。」是呵,二十多年了,雙方都還一眼認得出,應該沒有太大變化。當年,我們讀的是成人本科大學,彼此都已婚嫁生子,帶薪讀書,壓力不大,大家相處得很好,有時課餘還結伴遊山玩水。一段美麗的人生時光,銘刻在年輕的歲月裏,讓人久久回味。我們生活在不同的縣區,一南一北,相隔近兩百公里,畢業後,天各一方,當時通訊交通皆不便,還沒手機,最初幾年還用傳呼機偶爾聯繫,後來,她隨夫君去了深圳,各自平靜,不便多擾,漸行漸遠,也就模糊起來了。變的是容顏,不變的是友誼。今日相見,看她光澤如昨,風采依然,想來這二十多年,她的日子應該過得順心滋潤。未飲黃滕酒,只見紅酥手,我默默地祝福她。

假山,還像一隻滿身鱗片的穿山甲蜷伏在擎天塔身邊,它面前彎拱的虹橋,長得有點像杭州西湖的斷橋,我曾疑心,當年白娘子是否來過這裏與許仙幽會,不然旁邊咋會無端建一座塔呢?於是,年少的我曾經也帶了把油紙傘,在橋上癡癡地等了好幾回,可憐,卻連穿白裙子的女人都未曾遇見過。橋下的池沼裏,往來條忽的小魚,我不知道,是40年前那條大紅鯉魚的第幾世裔孫?

山頂上有座八角亭,依八卦布局,符號圖騰,依稀可辨,是公園裏有些年頭的最具中華傳統文化特色的古物,儘管也沒有亭名和對聯。不過,亭子似乎幾十年沒有修葺和裝潢過,依舊是水泥地板,座位也是磨得光滑的黑褐水泥製板,油漆斑駁,吊頂的八卦蜘蛛木條開始蛀蝕脫落。莫非是公園管理者們遺忘了這座最高處的亭子,還是特意讓漂泊歸來龍岩的人有個記住鄉愁的地方?

中山公園幾處文物,各具特色,頗有代表性,浸潤了豐富的文化元素。擎天塔中西合璧,具宗教色彩,四角亭有佛教禪味,八角亭講易經陰陽,歐式亭見西方風情,六角亭呈東南亞氣息,解放亭顯紅色基因。小小一個公園,儼然是一個文化大觀園。忽然記起曾經有人說,龍岩是一座尷尬的城市:言她客家中心城市,本土卻說閩南話,說她閩南城市,卻大部分縣區都講客家話。請他到中山公園來走走吧,這裏的文化大觀園會告訴他:其實,龍岩,是一個文化多元,海納百川,開放包容的山城;龍岩,是客家文化與閩南文化深度交融的新都市。我為大龍岩而驕傲。

這裏的幾處文物,幾乎都沒有亭名對聯,也鮮見文字敘述,似乎樸素低調到有點吝嗇。都說建築物沒有名字對聯,缺乏文化品位,沒有靈魂。然而《莊子·知北遊》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又有誰知道,表面沒有文字文化的東西,或許蘊涵一種大文化、大智慧、大靈魂。

40年,彈指一揮間。天,還是原來的天;地,還是原來的地;人,還是原來的人。不同的是,當初,十七八歲意氣風發的童生,變成了臨近退休兩鬢如霜的婦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