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香港年輕人應該有的樣子

  圖:二○一九年「敦煌·絲路迴響」音樂會在泉州大劇院舉行。

(大公報記者 管 樂、徐小惠)國際大都會,融貫中西,絲路文明上的耀眼明珠,這是古代的敦煌,也是今時的香港。如何維繫這種特殊的情緣?成立整整三年的香港天籟敦煌樂團給出了一份令人眼前為之一亮的答案:10位平均年齡不到26歲的年輕樂師和作曲家,初生牛犢不怕虎,孜孜不倦致力於敦煌文化的傳承與弘揚,從芬蘭,到香港,到敦煌九層樓前莊嚴演出,他們在古往今來的交匯中,叩問香港的前世今生。

一間不大的樂團辦公室裏,一幅巨大的敦煌壁畫作品佔據了半面牆,畫上呈現了一個仙樂飄飄的天籟世界。敦煌莫高窟在1600多年的歷史洪流中,留下了492個主要洞窟,包括逾240個繪有音樂相關的壁畫的洞窟,有500多組不同大小的樂團,4500餘件樂器,飛天樂伎、不鼓自鳴,演奏出天上人間的樂韻。

10年往返敦煌14次

在香港弘揚敦煌文化,是樂團發起人及榮譽團長紀文鳳一路以來的心願。憶起2010年第一次踏足敦煌,她仍是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很奇怪、很強烈、很震撼的感覺:這是香港的前世今生。」而時任敦煌研究院院長樊錦詩對敦煌文化的堅定守護,亦深深觸動了她。回港後,紀文鳳全情投入保護石窟壁畫計劃。10年間,她往返敦煌14次,然而每次去到那裏看到描繪樂舞的壁畫場景,只能靠留存的文字與畫面想像千年前天上凡間的樂韻,紀文鳳就頗為遺憾:「我真的好希望那些失傳了的音樂,比如小阮、笙、琵琶,全都可以流傳。」

幸而,雖無錄音,卻仍有壁畫和藏經洞裏的文獻與曲譜,留下不少古樂器的原貌和神髓。25首敦煌曲譜,紀文鳳希望能以現代年輕人的角度將之活化重回人間。

最初,她不辭辛勞地組織香港的大學生、中學老師等到敦煌考察學習,然而回港之後卻發現學生鮮有接續。直到2017年4月,在芬蘭很偶然的一個機會,一場中樂音樂會上,紀文鳳遇到來自香港演藝學院的學生陳韻妍和茹健朗,便產生了成立樂團去演繹敦煌音樂的念頭。

「我同他們說,你們有沒有興趣將敦煌的音樂活化,如果有興趣就做一個proposal(計劃書),兩個禮拜之後來找我。」令紀文鳳感動的是,兩個年輕學生帶着認真準備的計劃書如期而至。數月後,她帶領包括陳韻妍和茹健朗在內的10位年輕音樂人前往敦煌採風。2018年5月,香港天籟敦煌樂團正式成立,茹健朗和陳韻妍分別擔任團長和副團長,首演便是在饒宗頤文化館舉行,出席的嘉賓中就有後來於2019年就任敦煌研究院院長的趙聲良。

如今再回望當初成立景象,紀文鳳感慨道:「我常常想人生裏有很多必然和偶然,認識是很偶然,但是如今成就這件事情的時候,又好似很必然。」

「一生何求,喜出望外」

之後,樂團一路從香港奏至敦煌。2018年9月15日,一行成員飛至敦煌,在莫高窟九層樓前,他們完成了樂團兩首新歌的首次公開演出。九層樓位於莫高窟上寺石窟群的正中,高45米,依山崖而建,裏邊供奉了世界最大的室內盤腿而坐的泥胎彌勒菩薩的造像。作為第一個和唯一一個去到九層樓表演的香港樂團,紀文鳳形容此經歷為「一生何求,喜出望外」。

駐團作曲家甘聖希亦是對那段經歷念念不忘。「我記得去的那幾天都幾驚險。」甘聖希依舊記得抵達敦煌當天的惡劣天氣,「落機的時候,在飛機上面見到沙龍捲,下飛機後又遇見當地難得一見的大雨。」音樂會的時間定在日落時分,原本令人不安的混沌昏暗天色,卻在黃昏時萬里無雲,「我覺得都幾神奇,前面雖然遇到好多問題,但到最後都很順利。」

一幅壁畫一個世界

敦煌的際遇,令一班年輕人感受到千年文明的回響,收穫靈感,也同樣啟迪思考。甘聖希感嘆:千年之後的敦煌,已變成了沙,前塵的輝煌都隨風而逝,除了壁畫留到現在。

然而一幅壁畫,就是一個世界。甘聖希指着辦公室中的壁畫說:「一幅畫,裏面怎麼玩樂器、怎麼記錄指法,樂隊組合有多大,當時的人怎麼欣賞這個音樂會,空間怎麼設計,建築物怎麼設計,甚至樂師怎麼坐,是坐地下還是好高的櫈,都可以反映到當時的整個文化和歷史。」他說,「所有的事情都在音樂裏面,他們着乜衫、坐乜櫈、手指乜樣演奏,音樂看似好抽象的一件事,但其實原來都承載住幾千年的文化歷史。」

在甘聖希看來,這是為什麼敦煌至今都留得下這些文化。那麼千年之後的香港有什麼可以留下?他反問紀文鳳。紀文鳳不無遺憾地說:「我自己都好傷感。這兩年發生這麼多事,我覺得香港失去了動力,逐漸失去我們的獅子山精神。花無百日紅,永遠都是不進則退。我想透過敦煌作為教育基地,提醒人們,我們不好重蹈覆轍。」

離開敦煌後,甘聖希重新編曲創作了《獅子山下》,將敦煌的「莫高精神」與香港的「獅子山精神」聯繫在一起。他說:「我們做文化藝術的需要思考。如果有一點東西我們能為後世留下,那就是文化藝術。」

部分圖片:香港天籟敦煌樂團提供

新媒體藝術|音樂結合科技 「讓多點東西動起來」

樂團製作的短片《飛越600年〈祝壽〉》加入蝴蝶的動畫特效。

一隻蝴蝶,穿過古作《百蝶壽字圖軸》,來到了現代的天籟敦煌樂團,時而停留在樂師吹奏的箜篌上,時而隨着節奏有韻律地揮動翅膀,最後一路穿越了《萬壽無疆》來到紅牆黃瓦的紫禁城……這是香港天籟敦煌樂團為紫禁城建成600周年以及故宮博物院成立95周年紀念而製作的短片《飛越600年〈祝壽〉》中使用的動畫特效。

今年3月,香港天籟敦煌樂團首個網上音樂會「一曲一畫一世界」成功舉辦,在YouTube、Instagram、Facebook、嗶哩嗶哩等多個平台共同推出,以裊裊弦樂,輔以動畫技術,將敦煌音樂及其背後的文化介紹給香港以至海內外觀眾欣賞與認識,獲得超過62萬次觀看。

事實上,近年來,天籟敦煌樂團已越來越多地將科技手段納入表演之中,投影、動畫都是常用的形式,比如製作出壁畫中的舞者打腰鼓的效果,就是讓舞者的手動起來,配合提前錄好的鼓點聲音;又或是讓畫中人物身上的絲巾翩翩飄動,令整體好似離地升空般飄逸輕快。「讓多點東西動起來,這樣觀眾看得不會那麼悶。」負責樂團新媒體製作的光效研究室總監孔慶偉說。

「科技和音樂是可以配合的。」紀文鳳補充道,「我們要跟得上時代,尤其是年輕人的品味、生活習慣。傳統音樂裏加點新型的動畫,將其現代化、年輕化,幫助年輕人融入敦煌音樂,也可以提高欣賞性。」

承前啟後|「每個年代都用自己的方式講故事」

圖:莫高窟九層樓前的表演經歷令樂團成員至今難忘。

訪談中,紀文鳳和兩位駐團作曲家多次提到「以古講今」「承前啟後」這幾個關鍵詞。紀文鳳說:「我們說以古講今,不是要走回古代,而是要承前啟後,承接以前,啟發後代,再加上新元素。這些新元素就是年輕化。」

90後作曲家朱啟陽(阿朱)和甘聖希都畢業於香港演藝學院。讀書時,學了不少作曲技法,然而,對阿朱來說,這些都只是技巧而已。創作中,真正令他困惑的是:「這些技巧與我本身是黃皮膚的人有什麼關係?與我的背景有什麼關係?」於是,他開始深入探索中樂,尋找它與自己的身份、文化的關係。

敦煌之旅解開困惑

甘聖希亦有同樣的困惑。過去二三十年間,現代音樂掀起一股亞洲風,就連不少外國作曲家也嘗試寫中國音樂。然而,他越來越發覺到,這些所謂的「亞洲風」作品缺乏底蘊,繼而他開始思考:「我們文化的本源到底是什麼?」

敦煌之旅解開了他們的困惑。甘聖希說:「從敦煌回來,我們知道什麼叫做context(語境)。原來一幅壁畫有這麼多故事,一件樂器隱藏了這麼多事情。」隨着對文化根源的深入了解,二人在音樂創作上也逐漸自信起來。「我和阿朱現在在樂團創作,都不會擔心因為沒有低音,或者加了一個低音樂器就被人罵。」因為他們知道了創作所依託的文化底蘊,不是單憑符號或是技巧,「所以在實驗的階段,我們就變得好自在,沒有包袱。只要是真的尊重傳統文化,我們做什麼都沒有包袱。」

至於如何尊重傳統文化?對兩位年輕作曲家而言,就是去到敦煌,與當地的畫師聊天,演奏給當地工作人員及其家屬聽。「這些不是我們坐在舒服的冷氣房裏,然後觀察世界,用所謂的符號就能創作的。這就是對文化的尊重,我們願意投入其中。」甘聖希說道。

不過,兩位年輕作曲家都堅持認為,對文化根源的追溯,並不意味着完全的復古。阿朱說:「我不是要復古,不是要復原任何東西,而是我希望你對我做的這件事情產生興趣,一起來參與,對你產生影響後,你再將它傳承開來。」甘聖希亦解釋說:「每個年代的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講故事。我們看這些壁畫的時候,知道是古代。但是古代是有很多layers(層次)的,就好比五百年前的人會臨摹在他們之前五百年的畫,一千年前的人會畫兩千年前的佛堂的故事。每個年代的人都用他們的方式演繹古代。」

大公報6月4日報道《有風自莫高 翼此香江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