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歸來話公墓

巴黎拉雪茲神父公墓一隅(資料圖片)

文/白頭翁

很少見一個國家的首都把公墓作為城市的名片張揚地晒起來,巴黎有神韻。

掩映在綠樹叢中的拉雪茲神父公墓是巴黎最大的公墓,沒有人能說清這裏有多少入宿魂,有說三百萬,也有說一百萬;現在還有室有居的有說十萬戶,亦有說二十萬戶。在拉雪茲神父公墓入口處有地圖,否則你一腳踏入則無處尋覓,因為它就是一個「人口」稠密、布局嚴謹的城鎮,竟分了九十九個區,區與區之間有挺寬的大路,區內又有縱橫交錯的小路,四周還有環形路,路都有路牌,路碑上明確標記着區、路、排、號。用朋友那句話解釋得更清楚,「四環」以內是「老墳」,「五環」以外是「新戶」。巴黎不但有香水、時裝、王宮,還以巴黎公墓出名,巴黎公墓可謂這座城市的一道亮麗風景線。

我知道拉雪茲神父公墓是因為巴黎公社,準確地說是因為巴黎公社牆。巴黎公社武裝起義失敗了,三萬多巴黎公社社員血灑巴黎,而最後一批巴黎公社戰士就是退守在拉雪茲神父公墓,他們利用公墓中的墓碑作掩體,作最後的抵抗,第二天拂曉被俘的一百四十七名戰士,被押在緊鄰憩園街的夏洛納牆角,在絕望之中,他們攜手高呼「公社萬歲」。現在這堵爬滿青藤的石牆上,這堵曾經濺過烈士鮮血的石牆上,斑駁、陳舊、滄桑、破敗,彷彿時時在泛着一種陰濕的霧氣,偶有落葉飄過,一九○八年五月,有人在這段牆上鑲嵌了一塊大理石板,上面鐫刻着:獻給公社的烈士(一八七一年五月二十一日至二十八日)。一說起血染的巴黎公社就自然而然地想起《國際歌》,想起作者鮑狄埃,少年時期的紅色教育真是刻骨銘心,即使半世紀者過去了,我來巴黎還是要抽空去拉雪茲神父公墓,去拜謁這段神秘又神聖的公社牆。

拉雪茲神父公墓中可謂名人薈萃。《國際歌》的作詞者歐仁·鮑狄埃也葬在其中,莫里哀、巴爾扎克、王爾德、鄧肯、繆塞、德拉洛瓦、蕭邦、都德、拉封丹等等。其中法國前總統菲力·福爾的墓碑雕塑格外惹眼,他銅質雕像平躺在地上,頭部微側,穿大晚禮服,披寬大的榮譽軍團綬帶,衣服的每一個細節包括大衣上的絲質鑲邊都歷歷在目,彷彿在下一刻這位老總統就要起身行走。這可能是拉雪茲神父公墓中安居的唯一一位法國總統,至死都與民同樂同寂寞。那位畫《拿破侖一世的加冕禮》巨畫的大師雅克·路易·大衛是拿破侖的御用畫師,我沒有找見他的墓地,我在羅浮宮的牆上久久凝視着大衛的代表作,感到那麼輝煌光彩,大氣磅礴,讓二百多年後的今人依然有如臨其境之感,真了不得。

我來拉雪茲神父公墓是為了尋找巴爾扎克的歸宿。

巴爾扎克高高的半身雕塑坐落在赭紅色的意大利花崗石上,正面刻着一個巨大的十字架。巴爾扎克的雕像一點不美,甚至很醜,難道巴爾扎克就長得如此?大頭、厚唇、濃眉、亂髮、皺着眉,好像在發愁什麼,眼神不犀利不深沉,像街邊發呆的小販,寬大的下巴有些鬆弛,不知道為什麼把許多人心目中的大文豪雕塑得如此模樣?巴爾扎克每天只睡四個小時,除去喝咖啡就是工作,他的《人間喜劇》是從咖啡中生長出來的,有人說他一天半夜要喝掉五十杯咖啡;也有人說他喝掉的是整整一公斤半咖啡。難道他的臉是被咖啡扭曲和改造的?我崇拜他是因為他的《人間喜劇》。

把手中的百葉青悄悄地獻給巴爾扎克,雖然一直走到「四環」邊上才找見巴爾扎克,也值得。

(來源:大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