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以鬯,潮濕的記憶

  圖:劉以鬯長篇小說《酒徒》\資料圖片

文/李憶莙

在網絡上看到一篇相信是出自香港作者的文章,說在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劉以鬯的小說是「窺探南洋風情的窗口」。因為五十年代有一個時期劉以鬯曾旅居南洋,在新加坡和吉隆坡兩地的報刊任主筆及總編輯。借此契機,寫了大量以南洋為背景的小說。我忽然想起以前的報紙副刊都闢有小說版,且還是一整版的,同時連載好幾個中長篇小說。

以前資訊不發達,莫說互聯網,連電視也不普遍,在娛樂匱乏的年代,一份報紙的作用,除了是刊載消息的「新聞紙」之外,還負有傳播知識、藝術、文化方面的「使命」。比如音樂、曲藝、電影、文學和繪畫之類的。確切地說,就是得有娛樂成份。既然說是以前的副刊有小說版,當然現在是沒有了。可也無需惆悵,反正時代就是這麼一個接一個地過去,隨着潮流的行程,必然有許多事物衰落或消失。

在我略懂閱讀的年代,小說版上的連載小說還真的讓我生吞活剝了不少,當中少不了劉以鬯的小說。當然,那是他以「另一隻手」寫的「娛人小說」,都是些奇情的戀愛故事。至於「自娛」的文學創作,要等到我進入「文藝青年」時期的七八十年代才接觸到。劉以鬯的自娛作品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篇寫曹雪芹的《除夕》(大多數學者認為曹雪芹是在除夕病逝的)。而劉以鬯寫《除夕》,相信靈感源自脂硯齋的一條眉批:「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

一年中最後一天的那個夜晚,漫天風雪,作家書未成,卻淚盡而逝,是多麼嚴冷而淒清啊。

最近重讀《陶瓷》,這部小說大概完成於一九七○年間。故事背景是一九六七至一九七二年間。劉以鬯在題記裏聲明:「《陶瓷》這本小說沒有愛情,喜歡看愛情故事的,不要買。」並說他喜歡陶瓷,所以也喜歡這本小說。由此可見,劉以鬯不但喜歡《紅樓夢》,他更喜歡曹雪芹。因此,《除夕》也是他喜歡的作品之一。

與活躍於六十年代文壇的前輩們聊天,有人回憶說:「那時我們都還在念中學,劉以鬯先生在新加坡任《益世報》主筆,還兼編文藝版。經常鼓勵年輕學生寫作。我們有事無事都去找他,那種情懷就像當年的中國學生崇拜魯迅一樣……」聽起來彷彿是很久遠以前的古老往事。也確實是如此,五六十年代,那是多麼遙遠的事啊。當年的文藝青年,大多已封筆,且都垂垂老去或已離世了。而作為導師的劉以鬯先生,也以百歲高齡走完了他的漫漫文學路;在這條漫長的寫作路上,不斷地嘗試把新想法實踐在他的小說裏。

創作於六十年代初的《酒徒》,被譽為中國的第一部意識流長篇小說。而劉以鬯所謂的「自娛小說」,卻都是嚴肅的,手法創新而充滿探索性;把心理認知的複雜概念銜接在語言的實體中傳遞。而這種嘗試意圖的小說創作,又稱「實驗小說」。說劉以鬯是香港文學現代主義的代表人物,相信是沒有異議的。

劉以鬯的名句:「生鏽的感情又逢落雨天,思想在煙圈裏捉迷藏」、「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作為一種文學現象,作為香港一個世代的代表,讀者對他的記憶也是潮濕的,尤其是在經常落雨的南洋。